家父杜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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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枕上传心法,清晨遇鸡人

马车过了天津桥便停下了,袁守本几个阉官挑着宫灯引着往左走,寒月当头,四下悄寂,火光都在城头,人在城影子里走。由一个小小的侧门进去了,折向右边,不知经过了多少楼阁花树,最后停在了一处不大的楼阁前,没有垣墙,只是用花树抱着。

月光照在匾额上,“翰林院”三个遒劲的大字赫然可辨,檐下的灯笼轻摇,门窗隐约可见灯火。

杜甫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得厉害,全身滚烫,泪水盈眶,他终于也到了这里!主上倾见征,欻然欲求伸。青冥却垂翅,蹭蹬无纵鳞——四年前他献三大礼赋几乎就到了这里,却是不果!

那时几乎绝望,在与韦济的诗里写了“今欲东入海,即将西去秦。尚怜终南山,回首清渭滨”的句子。

苍天苍天,可怜可怜杜甫一片赤诚吧,天颜咫尺,但使杜甫一陈抱负,今生更无所求矣!

里面有了响动,袁守本领着人出来了,杜宗文流矢咳嗽了一声:“阿爷!”他是没有什么感动,也没有多少期待,见不见玄宗无所谓,贵妃他倒是想见见的,看看她到底是贾玲还是范冰冰,要是林芳兵的话就更好了!

“少陵,如何现在才至!”是宁亲驸马张垍的声音。

翰林学士不是正经官职,无品无阶,一般都另有官衔。看来张垍是以太常卿充翰林学士,玄宗之所以唤他回来,估计还是玩平衡术,用他来制衡杨国忠。

杜宗文抢先上前拜了,给诗圣赢得抹眼泪的时间,据杜康安说那日田梁丘闹宅,张垍并不在府中,他这才去寻了顾诫奢。

张垍一把扶起,笑道:“贤侄,数日不见,如何不见长反而短了不少!”杜宗文油嘴道:“不是侄儿短了,乃驸马阿叔道德日高!”他的铁木屐和身上的刀都没将上车,可不是短了。

张垍抚肩大笑,大概适才已睡下了,鹤氅里面是一身白色中单,头未着巾,只斜插着一支镶金的玉簪,可谓风流俊逸。

杜甫眉头微蹙,常言道知子莫如父,可这小畜生他却看不明白,小小年纪,杀人狎妓,想是个悍不畏死的强徒了,却又能说出这等谄媚之语来!

张垍一只手携一个,将人引到了里面一个小阁里,铜炉热酒收拾进来,张垍也从屏风后转了出来,身上已着了一件紫底凤纹锦袍。

“不为公父子,我也不在这里值夜了!”张垍使杜甫坐了,亲自提壶斟酒。杜甫便问起皇帝召见的原由来。

张垍道:“凑巧得很!今日我随公主往长生殿伺候,宴饮时节,圣人说殿院兰花未谢梅花已开,命我赋诗,我因之说起公父子,父才未衰而子已成才!

不想圣人早就有所耳闻,只是不知详细。并不肯信《秋声》、《秋兰》二赋出自这小厮之手,认公方是元凶,故要抓了你父子来鞫一鞫!”笑着递过了酒杯,又斟了一杯向杜宗文。

杜宗文站在一边吃着热酒,额头却冒起冷汗来,这他妈的要是来个命题作文,自己肚皮库里又没有对题的,岂不要露出原形?诗圣倒表现得很从容洒脱,神彩奕奕。

身子一暖,酒便散了,皇帝虽有年,却依旧是龙精虎猛,起居无时,不知什么时候会来诏。张垍领着到了后面一间房内,检看了被褥才放心去了。

“阿爷,可是一头睡?”杜宗文散开了锦被,被子很厚,也软和,不知里面填的是羽绒还是丝绵。

诗圣点头,在床榻上坐了坐却站起,也不解带,甩着袖子走向了窗口。拉开窗帷,又推开了窗,便捋着胡须倚在那里玩看风月。

“大郎,口占一诗来!”

杜宗文裤子都脱了,皱着眉往被子一卷道:“阿爷,孩儿要是没得这场病,还是那个一句诗也写不来的憨子,可见得圣人?”杜甫一怔,很快就走过来道:“怎的?害怯了?”

“嗯,怯了!”假如玄宗要他以“兰未谢梅已开”为题写赋,他肯定是写不出来的,诗能写出来,可登不得大雅之堂!

杜甫笑道:“此也是人之常情,阿爷这里有一句心法教你!”却起了身关窗,吹了灯到了被中才咬着耳朵道:“孟子曰: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杜宗文几乎就笑出声来,故意讶然道:“阿爷竟敢藐视圣人!”嘴巴马上就给紧紧的捂住了。

“嚷什的,此乃心法,非是真有此心!”诗圣咬牙切齿的嗔呵道。杜宗文唔唔点头道:“气短气短,死矣!”

诗圣松了手,又低声训责几句。

杜宗文一声长叹道:“阿爷教心法,不如教战法!”诗圣道:“什战法?”杜宗文道:“孩儿虽开了心窍,到底学力浅薄,阿爷何不作几首应景的诗使孩儿仔细记在心里,到了为难之处,也不至于落个欺君之罪!”

“能则能,不能则不能,圣人未必降罪的!”

“也未必不降罪。”

杜甫默然良久,终于开口道:“听着,为父现在命题,你口占来,有不好我再斧正!”

好吧,临时抱佛脚,深夜补习!杜宗文也没有将那些现成诗词来应付,真实的展露了自己的水平,非如此也不能进步,像古人一样呤诗作赋也是他少年时代的梦想。

宫院寂静,山风至则禽兽低鸣,父子二人黑中对诗,有喜有怒,直五更左近才罢。杜宗文腹中有了存稿,睡得踏实,醒转时天已泛白,满耳都是鸡鸣之声,诗圣不见了人,穿衣看出去,却是在大厅里与人拉话。

杜宗文瞅了个空子就从后面溜了出去,王维有诗云:“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注释皆说宫禁不养鸡,鸡人者,职官名,专管更漏,负责报时。这鸡声又是从哪里来的?

山中湿气很重,风色颇寒,远山云雾蒸腾,左近花树摇曳,殿角楼台差次可见。翰林院原来就背着里面的城墙,右边不远便有一座高大的城楼,大概由此可以进入中朝。

鸡声在北边,寻过去,没多远就到了,声音是从桂树丛后传出来的,可以望见一角飞檐。绕过去,果然就看见了一座比翰林院阔大许多的殿宇,那些嗷嗷叫的扁毛畜生都在殿前空地上的架子上立着。

山形的彩漆架子,三面九层,每一层都挂着紫色的铃铛,每个铃铛下立着一只高冠彩羽的雄鸡。五个架子,列如五筒。中间架子上却没有鸡,山尖上立着一个“鸡人”,彩羽为衣,帽子若鸡冠,这厮高高在上,一手持铃,一手彩绡,神气十足。

殿阶下左右站了两排黄衣白衫儿,中间还立着个颇有姿色的妇人。杜宗文很快就看出名堂来了,四个架子上的鸡毛羽都不同,各有方色,也不乱叫,先是一层齐叫,一架叫完了才是下一架。

如此循环数过,鸡人口中鸡鸣,挥着彩绡,鸡竟啄起铃铛来,还是一层齐啄,皆中节奏!

我的天呀,这厮莫不是传说中的“神鸡童”贾昌!“君不能狸膏金距学斗鸡,坐令鼻息吹虹霓”,岳父大人咏的便是此公。

杜宗文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看得入神之际,腰后猛然吃人一拽,回头一看,却是诗圣,这位爷瞪着眉眼,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