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告别了少女时代
1930年5月30日晚,漆黑的夜幕低垂。华西协合大学副校长、化学系系主任苏道璞,在赫斐院附近遭到三名歹徒袭击,被抢走一辆“兰令”牌自行车。苏道璞被路过的学生发现时,已经奄奄一息。由于受到多处致命伤,经抢救无效,他于两天后不幸身亡。
那痛苦的日子,华西坝许多人都在为苏道璞祈祷。苏道璞的小女儿和小儿子,在“CS”上小学和幼儿园,是伊莎白天天见面且非常熟悉的小妹妹和小弟弟。一想到他们,伊莎白就难过得痛哭失声。
弥留之际,苏道璞对他的妻子断断续续口述了遗嘱:“代我要求学校转告中国政府,不要因为我受重伤引起中英关系的恶化,不要让英国政府出面干预,这是我的恳求!”
当时的英国报纸反复强调,那一天是“五卅惨案”五周年纪念日,这是中国人对英国人的报复行为。硬对一桩刑事案件做政治解读,这是苏道璞最为担心的!苏道璞从歹徒手握扁担就猜想到,他们是农民,非常穷困、愚昧,根本不知道什么“五卅惨案”和政治报复,更不懂法律。他们是在偷盗自行车时,被苏道璞撞上了,才动了杀机。
苏道璞的遗嘱还说:“希望中国政府不要处死凶手,以免他们的妻子成为寡妇!我家死了一个人,全家都会痛苦不堪。我希望政府不要枪毙人,造成更多家庭的痛苦。”
苏道璞的遗嘱震动了华西坝:天底下竟还有这样宽容歹徒的受害者!如此大爱,深深地感动了古老的成都。
成都公谊会和华西协合大学为苏道璞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四川省、成都市的官方代表,以及华西协合大学和“CS”的师生,手持鲜花,列队走向灵堂,向苏道璞告别。
灵柩上的花丛,呈现出一个巨大的“V”形,这表明伟大的博爱战胜了死亡。
伊莎白注意到了,所有的人——包括美国人、英国人、加拿大人、中国人,每个人的眼里都饱含着泪水。那些泪水,都饱含着同样的悲痛、同样的缅怀之情。那些泪水,是不用翻译的共通语言。
苏道璞之死,引起“CS孩子”热议。有人认为“饥寒起盗心”,是贫穷——极度的贫穷,给犯罪提供了温床;有人认为苏道璞从不坐滑竿、轿子,对中国底层老百姓相当尊重,反而被杀害,太让人想不通了。而伊莎白认为,苏道璞是个高尚的人,他赢得了所有人——包括中国人、西方人最大的尊敬。苏道璞这样的前辈,是学习的榜样!
伊莎白通过父母、同学和朋友,收集到许多有关苏道璞的故事。
苏道璞与陶维新兄弟是挚友。陶维新的父亲亚当·戴维森是英军下士,曾随英法联军打进圆明园。亚当目睹了“文明国家的军队”纵火、抢掠、破坏,在财宝面前,突然撕破面具,变成贪婪的魔鬼,听到了挤在安佑宫的几百名太监、宫女、工匠葬身火海时的声声惨叫。回国后,亚当加入了公谊会,立誓要帮助中国人民解除痛苦,救赎自己参与战争的罪恶灵魂。因为自己身体有疾,他便将四个儿子先后送到中国,并一再叮嘱儿子们,要一心一意为中国人做好事。他的观念,深深地影响了苏道璞。
1926年9月,英国军舰炮轰万县,制造了“万县惨案”。1927年2月,苏道璞应邀在英国议会发表演讲。他慷慨陈词,用一连串的数据,揭露了英国军舰在中国内河耀武扬威,掀翻中国船只,挑起事端的过程。他坦诚地说道:“我们在中国办医院办学校,用矢志不渝的努力,希望能得到一点人心。刚刚取得一些成绩,就被大炮给轰得所剩无几!”最后,他呼吁,“我们必须平等地与中国相处,加深了解,相互信任,这才是联合王国应有的立场!”
记者们评议,苏道璞指出了英国应有的立场,而他的立场呢?他是一直站在中国人的立场,为中国说话的。后来,英国出版了一本有关苏道璞的传记,书名就是《他几乎就是一个中国人》。
在热议苏道璞的日子,伊莎白每天都在回忆、思索。痛苦使伊莎白成熟起来。少女时代,在不知不觉中结束了。
1932年,伊莎白远涉重洋,进入了爸爸妈妈曾经就读的多伦多大学。伊莎白回忆在多伦多大学的生活时说:“我没能像妈妈那样,成为学习成绩非常优异的尖子生,但我是体育运动爱好者,还是校冰球队的队员。”
多伦多大学的六年时间一晃而过。伊莎白学的是儿童心理学,完成本科学业读硕士研究生时,她选修了最喜欢的社会人类学课程。
每当静下心来,她总会想起生活在多灾多难的中国的底层民众。有一个声音仿佛在她耳边说:“还有更苦的地方,你不知道,还有更苦的人,你不认识!”中国正在酝酿着巨变,作为有理想、有抱负的社会人类学者,应该前往“历史正在发生的地方”。
1938年,伴随着抗日战争全面爆发的战火,23岁的伊莎白回到了故乡成都,回到了华西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