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敢不从
没想到，竟然是他！
贾元春忽然理解了，为什么他会用那种随意的眼神看她。
她三年前进宫当女史时，贾琮还只是长房一介弃子，年龄又小，两人几乎没正眼照过面，对她自然不会有什么印象和敬畏之心。
如今，贾琮凭借灵菘一朝崛起，名字甚至被太妃娘娘提及。
多年压抑的情绪爆发，不免志得意满，年少气盛，乃至轻狂。
还是挨的封建毒打少了，真以为小小灵菘便能成为倚仗吗？
贾元春在宫内呆了这几年，明白最大的事就是世事无常，权力的可怕。
可以让人早上生，晚上死！黑的变成白，白的变成黑！
太妃娘娘一向以仁德俭朴之名誉满天下。
她却知道，在贵妃生涯的最后一年里，娘娘喜怒无常，挥霍无度，动辄以小错对宫人大加鞭笞，因此死掉的不下几十人。
而她是从那场残酷的宫斗风波中活下来并爬上去的幸存者。
她的内心越来越冷漠，也有足够的底气和骄傲面对贾琮。
“琮哥儿，当年我离家时，你还小，一晃长这么大了。士别三日，即当刮目相看，何况三年，你已经变得如此俊秀有本事。我竟是认不得了，恐怕你也不认得我了吧？”贾元春意味深长地道。
贾琮听出了元春话中暗含的告诫，却不以为意，连身子都没起，微笑道：
“元春姐姐谬赞了，我不过是个小角色，如何当得起姐姐认识，自也没机会好好认识姐姐。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非同凡响。”
贾元春听得微微颔首，稍显满意，还算他有自知之明，于是露出一丝笑容道：
“琮哥儿不必过于谦虚，你能被太妃娘娘记挂着，也是你的造化。
娘娘一向宽厚朴素，不想麻烦，既然你现在打理着灵菘居的事务，那便每日送两棵给太妃娘娘和太上皇。
价钱方面也得优惠些，二十两应该够你成本价吧，不可铺张浪费了。”
贾琮不由气笑了，看来贾元春自我感觉太好，没发觉他的阴阳怪气。
或许，她压根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听了也装没听见，挟太妃娘娘和太上皇的大义名分，还怕他敢不从？
他还就敢不从了！
“元春姐姐，此事易尔，灵菘居每天都会给圣上和忠顺王爷分别两个预订名额，价格五十两一棵，太妃娘娘只要说一声，当儿子的岂能不孝敬父母？”
贾元春眉头一皱，有点愠怒。
“一码事归一码事，今上和忠顺王爷自是孝顺，时常奉献灵菘给太妃娘娘和太上皇享用。
但做父母的也体谅孩儿的辛苦，你如何不解此意？只管按我的吩咐送来即可，娘娘和上皇自会记你一份功劳。”
贾琮干脆不装了，直接摊牌了。
“那就恕琮无能为力，规矩已经定下，谁也不能轻易更改。
今上和王爷亦默认此法，不与民争利，童叟无欺，为何反倒太妃娘娘想以强势压迫，巧取豪夺？
元春姐姐，你可要想清楚，一旦此事传扬出去，到时候只怕天下人会以为是你在借机媚上，以致太妃娘娘晚节不保，美名受损！”
啪！
贾琮的话仿佛掷地有声，惊得一屋子的人都下意识屏住呼吸，顷刻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好大一顶黑锅，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吗？
但细想想，贾琮所言绝非空口白话，灵菘的生意本就和忠顺王爷有关，上达天听。
京城这么多达官显贵都只能遵从既定规则，为了一棵灵菘抢破头。
如果太上皇和太妃强行搞特殊，低价提前预订灵菘，大家会怎么想？
何况，天靖帝已经退位，本来便不受文臣欢迎，在民间名声也不好。
这事若宣扬开去，简直是给那些疯狗一样的言官御史文人提供黑料，不喷死才怪！
到时候，朝野非议，群情汹汹。
一旦损害了上皇和太妃的威名，贾元春这颗小棋子说不定就真成了弃子，被丢出来当替罪羔羊平息众怒了……
一想到此种可怕的可能性，想到那些惨死的宫女太监，贾元春不禁打了个哆嗦，犹如被一桶冷水兜头浇下，从头凉到脚。
她不敢赌！
原以为不过是件简单的小事，没成想贾琮竟是个硬钉子，丝毫不顾及她贾家大小姐和太妃贴身女史的身份，居然搬起这么大的黑锅硬顶她。
她终于收起了有些轻视的心态，从衣锦还乡阖家团圆的喜悦中回归冰冷的现实，斗争和危机无处不在。
哪怕是个小小的角色，关键时刻亦能使绊子坏事。
“砰！”
一道茶杯落地的声音突兀响起，打破了沉寂僵硬的气氛。
迎春似是被贾琮和贾元春的言语交锋吓得手一抖，碰掉了青花瓷杯。
杯子碎了一地，温热的茶水浸湿了她小巧精致的绣鞋和秀足，她犹自不觉，慌忙起身，颤声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一边说着，还一边担忧地看向贾琮。
贾琮朝她温和一笑，示意她放心，心中微暖。
他是何等眼力，自然将迎春的反应动作看得一清二楚，怕是真怕，但茶杯却是故意摔碎的……
这傻姐姐，竟然用如此笨拙的方式来替他转移压力，承担过错，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贾母趁机出声道：“好了，大过年的，元春好不容易回家过个生日，何必说些危言耸听的话为难她！圣上太妃都不是我们应该在此议论的，有事私下再说。迎春，你先下去换身衣服再来吧。”
“是。”迎春福了福礼，由司棋搀扶着退了出去。
王夫人暗暗捏紧玉手，深深地看了眼贾琮，终究忍着没发火。
贾元春顺坡下驴道：“祖母教训的是，是孩儿莽撞了，其实也是我这姐姐以前做得不到位，慢待了琮弟弟。若我能像迎春妹妹一般关照琮哥儿，想必琮哥儿多少会给我几分薄面。”
贾琮笑了，看来元春还不算傻，知道问题出在哪。
想用高高在上的强势压他，只会得到更强的反弹之力！
王熙凤也笑了。
她笑贾琮这猴崽子又碰到了一个比她更不好惹的对手，又笑贾元春尊贵的身份地位却被个猴崽子掀了底朝天。
随手拿起一把瓜子磕着，坐山观虎斗的好戏，她最爱看了。
琮哥儿，看你接下来怎么办，难不成你也要挟元春抵押一件贴身之物？
一念及此，王熙凤心里竟莫名的暗爽，颇有种自己落水也要拖别人下水，破罐子破摔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