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泉愿禅师法嗣
赵州观音院从谂禅师
赵州观音院(亦曰东院)从谂[1]禅师,曹州郝乡人也。姓郝氏。童稚于本州扈通院从师披剃,未纳戒便抵池阳,参南泉。值泉偃息而问曰[2]:“近离甚处?”师曰:“瑞像[3]。”泉曰:“还见瑞像么?”师曰:“不见瑞像,只见卧如来。”泉便起坐,问:“汝是有主沙弥,无主沙弥?”师曰:“有主沙弥。”泉曰:“那个是你主?”师近前躬身曰:“仲冬严寒,伏惟和尚尊候万福。”泉器之,许其入室。
他日问泉曰:“如何是道?”泉曰:“平常心是道。”师曰:“还可趣向也无[4]?”泉曰:“拟向即乖[5]。”师曰:“不拟争知是道[6]?”泉曰:“道不属知,不属不知。知是妄觉,不知是无记。若真达不疑之道,犹如太虚,廓然荡豁,岂可强是非邪?”师于言下悟理,乃往嵩岳瑠璃坛纳戒,仍返南泉。
一日问泉曰:“知有底人向甚么处去[7]?”泉曰:“山前檀越家作一头水牯牛去[8]。”师曰:“谢师指示。”泉曰:“昨夜三更月到窗。”
泉曰:“今时人,须向异类中行始得。”师曰:“异即不问,如何是类?”泉以两手拓地[9],师近前一踏,踏倒,却向涅槃堂里叫曰:“悔!悔!”泉令侍者问:“悔个甚么?”师曰:“悔不更与两踏。”
南泉上堂,师出问:“明头[10]合,暗头合?”泉便下座,归方丈。师曰:“这老和尚被我一问,直得无言可对?”首座曰:“莫道和尚无语好,自是上座不会[11]。”师便打一掌曰:“此掌合是堂头[12]老汉吃。”
师到黄檗,檗见来便闭方丈门。师乃把火于法堂内,叫曰:“救火!救火!”檗开门捉住曰:“道!道!”师曰:“贼过后张弓[13]。”
到宝寿,寿见来,于禅床上背坐。师展坐具礼拜,寿下禅床,师便出。又到道吾,才入堂,吾曰:“南泉一只箭来也。”师曰:“看箭。”吾曰:“过也。”师曰:“中。”
又到茱萸,执拄杖于法堂上,从东过西。萸曰:“作甚么?”师曰:“探水。”萸曰:“我这里一滴也无,探个甚么?”师以杖倚壁,便下。
师将游五台,有大德作偈留曰:“无处青山不道场,何须策杖礼清凉[14]?云中纵有金毛现[15],正眼观时非吉祥。”师曰:“作么生是正眼[16]?”德无对。
(法眼代云:“请上座领某甲情。”同安显代云:“是上座眼。”)
师自此道化被于北地,众请住观音院。上堂:“如明珠在掌,胡来胡现,汉来汉现[17]。老僧把一枝草为丈六金身用,把丈六金身为一枝草用。佛是烦恼,烦恼是佛。”
僧问:“未审佛是谁家烦恼[18]?”师曰:“与一切人烦恼[19]。”曰:“如何免得?”师曰:“用免作么[20]?”
扫地次,僧问:“和尚是大善知识,为甚么扫地?”师曰:“尘从外来。”曰:“既是清净伽蓝,为甚么有尘?”师曰:“又一点也[21]。”
师与官人游园次,兔见乃惊走。遂问:“和尚是大善知识,兔见为甚么走?”师曰:“老僧好杀。”
问:“觉华未发时,如何辨真实?”师曰:“开也。”曰:“是真是实?”师曰:“真是实,实是真。”曰:“甚么人分上事[22]?”师曰:“老僧有分,阇黎有分。”曰:“某甲不招纳时如何?”师佯不闻,僧无语。师曰:“去,石幢子被风吹折。”
僧问:“陀罗尼幢子作凡去,作圣去?”师曰:“也不作凡,亦不作圣。”曰:“毕竟作甚么?”师曰:“落地去也。”
僧辞,师曰:“甚处去?”曰:“诸方学佛法去。”师竖起拂子曰:“有佛处不得住,无佛处急走过,三千里外逢人不得错举[23]。”曰:“与么则不去也[24]。”师曰:“摘杨花,摘杨花。”
问:“承闻和尚亲见南泉,是否?”师曰:“镇州出大萝卜头[25]。”
大众晚参,师曰:“今夜答话去也,有解问者出来[26]。”时有一僧便出礼拜,师曰:“比来抛砖引玉,却引得个墼[27]子。”
(保寿云:“射虎不真,徒劳没羽。”长庆问觉上座云:“那僧才出礼拜,为甚么便收伊为墼子。”觉云:“适来那边亦有人恁么问。”庆云:“向伊道甚么?”觉云:“也向伊恁么道。”玄觉云:“甚么处却成墼子去?丛林中道‘才出来便成墼子’,只如每日出入,行住坐卧,不可总成墼子。且道这僧出来,具眼[28]不具眼?”)
上堂:“金佛不度炉,木佛不度火,泥佛不度水,真佛内里坐。菩提涅槃,真如佛性,尽是贴体衣服,亦名烦恼。实际理地甚么处着?一心不生,万法无咎。汝但究理,坐看三二十年,若不会,截取老僧头去。梦幻空华,徒劳把捉。心若不异,万法一如。既不从外得,更拘执作么?如羊相似,乱拾物安向口里。老僧见药山和尚道:‘有人问着,但教合取狗口[29]。’老僧亦教合取狗口。取我是垢,不取我是净。一似猎狗专欲得物吃,佛法在甚么处?千人万人尽是觅佛汉子,于中觅一个道人无?若与空王[30]为弟子,莫教心病最难医。未有世界,早有此性。世界坏时,性不坏。一从见老僧后,更不是别人,只是个主人公。这个更向外觅作么?正恁么时,莫转头换脑。若转头换脑,即失却也。”
僧问:“承师有言‘世界坏时,此性不坏’,如何是此性?”师曰:“四大五阴。”曰:“此犹是坏底,如何是此性[31]?”师曰:“四大五阴。”
(法眼云:“是一个两个?是坏不坏?且作么生会?试断看。”)
师因老宿问:“近离甚处?”曰:“滑州。”宿曰:“几程到这里?”师曰:“一跶[32]到。”宿曰:“好个捷疾鬼[33]。”师曰:“万福大王。”宿曰:“参堂去。”师应喏喏。
尼问:“如何是密密意[34]?”师以手掐之[35]。尼曰:“和尚犹有这个在?”师曰:“却是你有这个在。”
僧辞,师问:“甚么处去?”曰:“闽中去。”师曰:“彼中兵马隘,你须回避始得[36]。”曰:“向甚么处回避?”师曰:“恰好。”
问:“如何是宾中主?”师曰:“山僧不问妇[37]。”曰:“如何是主中宾?”师曰:“山僧无丈人。”
有僧游五台,问一婆子曰:“台山路向甚么处去?”婆曰:“蓦直去。”僧便去,婆曰:“好个师僧又恁么去。”后有僧举似师,师曰:“待我去勘过[38]。”明日,师便去问:“台山路向甚么处去?”婆曰:“蓦直去。”师便去,婆曰:“好个师僧又恁么去。”师归院谓僧曰:“台山婆子为汝勘破了也。”
(玄觉云:“前来僧也恁么道,赵州去也恁么道,甚么处是勘破婆子处?”又云:“非唯被赵州勘破,亦被这僧勘破。”)
问:“恁么来底人,师还接否?”师曰:“接。”曰:“不恁么来底,师还接否?”师曰:“接。”曰:“恁么来者从师接,不恁么来者如何接?”师曰:“止!止!不须说,我法妙难思。”
师因出,路逢一婆,婆问:“和尚住甚么处?”师曰:“赵州东院西。”婆无语。师归问众僧:“合使那个西字[39]?”或言东“西”字,或言“栖”泊字。师曰:“汝等总作得盐铁判官[40]。”
曰:“和尚为甚恁么道?”师曰:“为汝总识字[41]。”
(法灯别众僧云:“已知去处。”)
问:“如何是囊中宝?”师曰:“合取口[42]。”
(法灯别云:“莫说似人。”)
有一婆子令人送钱,请转藏经。师受施利了,却下禅床转一匝,乃曰:“传语婆,转藏经已竟。”其人回举似婆,婆曰:“比来[43]请转全藏,如何只为转半藏?”
(玄觉云:“甚么处是欠半藏处,且道那婆子具甚么眼,便与么道?”)
因僧侍次,遂指火问曰:“这个是火,你不得唤作火,老僧道了也。”僧无对。复筴[44]起火曰:“会么?”曰:“不会。”师曰:“此去舒州,有投子和尚,汝往礼拜,问之,必为汝说。因缘相契,不用更来。不相契却来。”其僧到投子。子问:“近离甚处?”曰:“赵州。”子曰:“赵州有何言句?”僧举前话。子曰:“汝会么?”曰:“不会,乞师指示。”子下禅床,行三步却坐,问曰:“会么?”曰:“不会。”子曰:“你归举似赵州。”其僧却回,举似师。师曰:“还会么?”曰:“不会。”师曰:“投子与么,不较多也。”
有新到谓师曰:“某甲从长安来,横担一条拄杖,不曾拨着一人。”师曰:“自是大德拄杖短。”(同安显别云:“老僧这里不曾见恁么人。”)僧无对。(法眼代云:“呵呵。”同安显代云:“也不短。”)
僧写师真呈[45],师曰:“且道似我不似我?若似我,即打杀老僧。不似我,即烧却真。”僧无对。(玄觉代云:“留取供养。”)
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师曰:“庭前柏树子。”曰:“和尚莫将境示人。”师曰:“我不将境示人。”曰:“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师曰:“庭前柏树子。”
问僧:“发足甚处[46]?”曰:“雪峰。”师曰:“雪峰有何言句示人?”曰:“寻常道:‘尽十方世界是沙门一只眼,你等诸人向甚处屙[47]?’”师曰:“阇黎若回,寄个锹子去。”
师谓众曰:“我向行脚到南方,火炉头有个无宾主话,直至如今无人举着。”
上堂:“至道无难,唯嫌拣择。才有语言,是拣择?是明白?老僧不在明白里,是汝还护惜也无?”时有僧问:“既不在明白里,护惜个甚么?”师曰:“我亦不知。”僧曰:“和尚既不知,为甚道不在明白里?”师曰:“问事即得,礼拜了退。”
别僧问:“至道无难,唯嫌拣择,是时人窠窟否[48]?”师曰:“曾有人问我,老僧直得五年分疎不下[49]。”又问:“至道无难,唯嫌拣择,如何是不拣择?”师曰:“天上天下,唯我独尊。”曰:“此犹是拣择。”师曰:“田厍奴[50]!甚处是拣择?”僧无语。
问:“至道无难,唯嫌拣择,才有语言是拣择,和尚如何为人?”师曰:“何不引尽此语?”僧曰:“某甲只念得到这里。”师曰:“至道无难,唯嫌拣择。”
问:“如何是道?”师曰:“墙外底。”曰:“不问这个。”师曰:“你问那个?”曰:“大道。”师曰:“大道透长安。”
问:“道人相见时如何?”师曰:“呈漆器。”
上堂:“兄弟若从南方来者,即与下载。若从北方来者,即与上载。所以道,近上人问道即失道,近下人问道即得道。”
师因与文远行,乃指一片地曰:“这里好造个巡铺[51]。”文远便去路傍立曰:“把将公验来[52]。”师遂与一掴。远曰:“公验分明,过[53]。”
师与文远论义曰:“斗劣不斗胜,胜者输果子。”远曰:“请和尚立义。”师曰:“我是一头驴。”远曰:“我是驴胃。”师曰:“我是驴粪。”远曰:“我是粪中虫。”师曰:“你在彼中作甚么?”远曰:“我在彼中过夏?”师曰:“把将果子来。”
新到参,师问:“甚么处来?”曰:“南方来。”师曰:“佛法尽在南方,汝来这里作甚么?”曰:“佛法岂有南北邪?”师曰:“饶汝从雪峰、云居来,只是个担板汉[54]。”
(崇寿稠云:“和尚是据客置主人[55]。”)
问:“如何是佛?”师曰:“殿里底。”曰:“殿里者,岂不是泥龛塑像?”师曰:“是。”曰:“如何是佛?”师曰:“殿里底。”
问:“学人乍入丛林,乞师指示。”师曰:“吃粥了也未?”曰:“吃粥了也。”师曰:“洗钵盂去。”其僧忽然省悟。
上堂:“才有是非,纷然失心,还有答话分也无?”僧举似洛浦,浦扣齿。又举似云居,居曰:“何必?”僧回举似师,师曰:“南方大有人丧身失命。”曰:“请和尚举。”师才举前语,僧指傍僧曰:“这个师僧吃却饭了,作恁么语话[56]。”师休去。
问:“久向赵州石桥,到来只见略彴[57]。”师曰:“汝只见略彴,且不见石桥。”曰:“如何是石桥?”师曰:“度驴度马。”曰:“如何是略彴?”师曰:“个个度人。”
后有如前问,师如前答。
又僧问:“如何是石桥。”师曰:“过来!过来!”
(云居锡云:“赵州为当扶石桥,扶略彴?”)
师闻沙弥喝参,向侍者曰:“教伊去。”者乃教去,沙弥便珍重[58]。师曰:“沙弥得入门,侍者在门外。”
(云居锡云:“甚么处是沙弥入门,侍者在门外?这里若会得,便见赵州。”)
问僧:“甚么处来?”曰:“从南来。”师曰:“还知有赵州关否?”曰:“须知有不涉关者[59]。”师曰:“这贩私盐汉[60]。”
问:“如何是西来意?”师下禅床立。曰:“莫只这个便是否?”[61]师曰:“老僧未有语在。”
问菜头[62]:“今日吃生菜,吃熟菜?”头拈起菜呈之。师曰:“知恩者少,负恩者多。”
问:“狗子还有佛性也无?”师曰:“无。”曰:“上至诸佛,下至蝼蚁,皆有佛性,狗子为甚么却无?”师曰:“为伊有业识在。”
师问一婆子:“甚么处去?”曰:“偷赵州笋去。”师曰:“忽遇赵州,又作么生?”婆便与一掌,师休去。
师一日于雪中卧,曰:“相救!相救!”有僧便去身边卧,师便起去。
问:“如何是赵州一句?”师曰:“老僧半句也无。”曰:“岂无和尚在?”师曰:“老僧不是一句。”
师问新到:“曾到此间么?”曰:“曾到。”师曰:“吃茶去。”又问僧,僧曰:“不曾到。”师曰:“吃茶去。”后院主问曰:“为甚么曾到也云吃茶去,不曾到也云吃茶去?”师召:“院主!”主应喏,师曰:“吃茶去。”
问:“二龙争珠,谁是得者?”师曰:“老僧只管看。”
问:“空劫中还有人修行也无?”师曰:“汝唤甚么作空劫?”曰:“无一物是。”师曰:“这个始称得修行,唤甚么作空劫?”僧无语。
问:“如何是玄中玄?”师曰:“汝玄来多少时邪?”曰:“玄之久矣。”师曰:“阇黎若不遇老僧,几被玄杀。”
问:“万法归一,一归何所?”师曰:“老僧在青州作得一领布衫,重七斤。”
问:“夜生兜率,昼降阎浮。于其中间,摩尼珠为甚么不现?”师曰:“道甚么。”其僧再问。师曰:“毗婆尸佛早留心,直至如今不得妙[63]。”
问院主:“甚么处来?”主曰:“送生来。”师曰:“鸦为甚么飞去?”主曰:“怕某甲。”师曰:“汝十年知事,作恁么语话[64]?”主却问:“鸦为甚么飞去?”师曰:“院主无杀心。”
师拓[65]起钵曰:“三十年后若见老僧,留取供养。若不见,即扑破。”别僧曰:“三十年后敢道见和尚。”师乃扑破。
师在东司[66]上,见远侍者过,蓦召文远[67],远应诺。师曰:“东司上不可与汝说佛法。”
僧辞。师问:“甚么处去?”曰:“雪峰去。”师曰:“雪峰忽若问‘和尚有何言句’,汝作么生祗对[68]?”曰:“某甲道不得,请和尚道。”师曰:“冬即言寒,夏即道热。”又曰:“雪峰更问‘汝毕竟事[69]作么生’?”僧又曰:“道不得。”师曰:“但道亲从赵州来,不是传语人。”其僧到雪峰,一依前语祗对。峰曰:“也须是赵州始得。”
(玄沙闻曰:“大小赵州败阙[70]也不知。”云居锡云:“甚么处是赵州败阙?若检得出,是上座眼?”)
问:“如何是出家?”师曰:“不履高名,不求苟得。”
问:“澄澄绝点[71]时如何?”师曰:“这里不著客作汉[72]。”
问:“如何是祖师意?”师敲床脚。僧曰:“只这莫便是否?”师曰:“是即脱取去[73]。”
问:“如何是毗卢圆相?”师曰:“老僧自幼出家,不曾眼花。”曰:“岂不为人[74]?”师曰:“愿汝常见毗卢圆相。”
官人问:“和尚还入地狱否?”师曰:“老僧末上入[75]。”曰:“大善知识为甚么入地狱?”师曰:“我若不入,阿谁教化汝?”
真定帅王公携诸子入院,师坐而问曰:“大王会么?”王曰:“不会。”师曰:“自小持斋身已老,见人无力下禅床。”王尤加礼重。翌日,令客将传语[76],师下禅床受之。侍者曰:“和尚见大王来,不下禅床,今日军将来,为甚么却下禅床?”师曰:“非汝所知。第一等人来,禅床上接。中等人来,下禅床接。末等人来,三门[77]外接。”因侍者报:“大王来也。”师曰:“万福大王!”者曰:“未到在[78]。”师曰:“又道来也。”
师到一庵主处,问:“有么?有么?”主竖起拳头。师曰:“水浅不是泊船处。”便行。
又到一庵主处,问:“有么?有么?”主亦竖起拳头。师曰:“能纵能夺[79],能杀能活。”便作礼。
问僧:“一日看多少经?”曰:“或七八,或十卷。”师曰:“阇黎不会看经。”曰:“和尚一日看多少?”师曰:“老僧一日只看一字。”
文远侍者在佛殿礼拜次,师见以拄杖打一下曰:“作甚么?”者曰:“礼佛。”师曰:“用礼作甚么?”者曰:“礼佛也是好事。”师曰:“好事不如无。”
上堂:“正人说邪法,邪法悉皆正。邪人说正法,正法悉皆邪。诸方难见易识[80],我这里易见难识。”
问:“如何是赵州?”师曰:“东门西门,南门北门。”
问:“初生孩子还具六识也无?”师曰:“急水上打球子。”
僧却问投子:“急水上打球子,意旨如何?”子曰:“念念不停留。”
问:“和尚姓甚么?”师曰:“常州有。”曰:“甲子多少?”师曰:“苏州有。”[81]
问:“十二时中如何用心?”师曰:“汝被十二时辰使,老僧使得十二时。”乃曰:“兄弟莫久立,有事商量。无事向衣钵下坐穷理好。老僧行脚时,除二时粥饭是杂用心处,除外更无别用心处。若不如是,大远在[82]。”
僧问:“如何是古佛心?”师曰:“三个婆子排班拜。”
问:“如何是不迁义?”师曰:“一个野雀儿从东飞过西。”
问:“学人有疑时如何?”师曰:“大宜小宜?”曰:“大疑。”师曰:“大宜东北角,小宜僧堂后。”
问:“柏树子还有佛性也无?”师曰:“有。”曰:“几时成佛?”师曰:“待虚空落地时。”曰:“虚空几时落地?”师曰:“待柏树子成佛时。”
问:“如何是毗卢师?”师便起立。僧曰:“如何是法身主?”师便坐。僧礼拜,师曰:“且道坐者是?立者是?”
师谓众曰:“你若一生不离丛林,不语五年十载,无人唤你作哑汉,已后佛也不奈你何。你若不信,截取老僧头去。”
师《鱼鼓颂》曰:“四大由来造化功,有声全贵里头空。莫嫌不与凡夫说,只为宫商调不同。”
师因赵王问:“师尊年有几个齿在?师曰。“只有一个。”王曰:“争吃得物[83]?”师曰:“虽然一个,下下咬着。”师寄拂子与王曰:“若问何处得来,但说老僧平生用不尽者。”
师之玄言,布于天下,时谓“赵州门风”,皆悚然信伏矣。唐乾宁四年十一月二日,右胁而寂,寿一百二十岁。谥“真际大师”。
【注释】
[1]从谂(shěn):赵州禅师,法号从谂。
[2]值泉偃(yǎn)息而问曰:正遇上南泉休息时,他问道。偃息:睡卧止息。
[3]瑞像:瑞像院,指一个寺庙。
[4]还可趣向也无:还可走近它吗?
[5]拟向即乖:你准备走近的时候就错了。乖:指背离、违背、不和谐,此指背离了平常心的宗旨。
[6]不拟争知是道:不准备走近它怎么知道是“道”呢?
[7]知有底人向甚么处去:知道的人向什么地方去吗?知有:知,知道。
[8]山前檀越家作一头水牯(gǔ)牛去:到山前施主家去做一头水牛。牯:母牛,亦指阄割后的公牛,亦泛指牛。
[9]泉以两手拓地:南泉用两手掌承着地。拓地:用手掌承着地。
[10]明头:明里,明亮处。
[11]莫道和尚无语好,自是上座不会:莫说和尚无语好不好,自然是上座不能领会。
[12]堂头:原指禅院住持之居处(方丈)。又引申为禅林之住持,又称堂上、堂头和尚。
[13]贼过后张弓:贼已逃走,方拉开弓。多用以斥责机思迟缓者。
[14]何须策杖礼清凉:何必柱杖去礼拜五台山。清凉:山西五台山之别称。此山岁积坚冰,夏仍飞雪,无炎暑,故称清凉。
[15]云中纵有金毛现:云中即使出现文殊菩萨的金毛狮子。
[16]作么生是正眼:什么是正眼?
[17]如明珠在掌,胡来胡现,汉来汉现:就好像一颗明亮的宝珠在手上,胡人来了它就显现胡人的样子,汉人来了它就显现汉人的样子。旧译本“胡人来了给胡人看,汉人来了给汉人看”误会了“胡来胡现,汉来汉现”的原意。此处将明珠比喻人的自性,可以丝毫不差地显现一切境界。
[18]未审佛是谁家烦恼:不知道佛有谁家的烦恼?
[19]与一切人烦恼:与一切众生共烦恼。旧译本“给一切人烦恼”翻译有误,佛怎么会把烦恼送给众生呢?《景德录译注》亦如此翻译。
[20]用免作么:免去干吗?
[21]又一点也:又有一点了。
[22]甚么人分上事:什么是人的本分事?即应尽到的职责。
[23]有佛处不得住,无佛处急走过,三千里外逢人不得错举:有佛的地方不能停留,无佛的地方急急忙忙走过,三千里外逢人不能错举。举:举说,复述。禅家表示举说某则公案。
[24]与么则不去也:这样的话就不去了。与么:这么,如此。
[25]镇州出大萝卜头:著名禅宗公案。旨在说明,禅在当下事实、眼前事物中,无须许多葛藤。此答亲切生动,富有生活气息,体现了赵州平实的禅风。
[26]今夜答话去也,有解问者出来:今夜解答问题,有需要解答问题的可出来。
[27]墼(jī):指未经烧制的砖坯。
[28]具眼:具备法眼,能够用禅悟者特有的智慧眼光观照事物。《无门关·清税孤贫》:“曹山具眼,深辨来机。”《祖堂集》卷十“长庆”条:“你若择不出,敢保你未具眼在。”(参见《禅宗大词典》)
[29]但教合取狗口:只教他闭上狗嘴。骂人的话,意思就是闭嘴,也作“合取口”,见下文。旧译本未弄清禅林术语,翻译错误。
[30]空王:诸佛之别名。以诸佛亲证诸法空性,寂静无碍,圣果无匹而称空王。依《圆觉经》载,佛为万法之王,故称空王。又有古佛名作空王佛,见《法华经·授学无学人记品》。
[31]此犹是坏底,如何是此性:这个还是会坏的,如何才是自性?意思是,您所回答的四大五阴仍旧是世间无常的物质,它们仍旧会坏的,我要问的是不坏的自性。
[32]跶(dá):跳。
[33]捷疾鬼:梵语“夜叉”的意译。以其食人血肉,或飞空,或地行,捷疾可畏,故云。
[34]如何是密密意:什么旨意是秘密中的秘密?
[35]师以手掐之:禅师用手掐了她一下。旧译本“禅师用手指她”不符合原意。
[36]彼中兵马隘,你须回避始得:那里是兵马出没的险要之处,你须回避才行。
[37]山僧不问妇:山僧不娶妇。问:订亲。旧校本未弄清“问妇”的意义,标点为“山僧不问”,而“妇”字移出引号与下句“曰”连文,变成叙述言语“妇曰”。
[38]勘过:禅林用语。即加以审察试验,使真相明晰。
[39]合使那个西字:应该用哪个西字?
[40]汝等总作得盐铁判官:你们总喜欢做盐铁判官。盐铁判官:古代的一个官职,隶属盐铁部。
[41]为汝总识字:以为你们都识字。
[42]合取口:闭嘴。“合取口”是禅林用语,闭口之意。即不讲无意义之语。盖真实之佛法,非言语所能表诠详尽,故若执着言语,则易成为修行佛道之障碍。旧译本未弄清禅林术语,翻译错误。
[43]比来:原来,近来。
[44]筴(jiā):夹取东西的用具。
[45]僧写师真呈:僧人画了禅师的像呈送给禅师。
[46]问僧:“发足甚处?”:问僧人:“从哪里出发?”发足,指起程、出发。旧校本标点有误。本书凡是出现“问僧”,旧校本均将“僧”字移入引号之内,在“问”字后作冒号。
[47]尽十方世界是沙门一只眼,你等诸人向甚处屙:尽十方世界都是我沙门一只眼,你们到哪里去拉屎尿?
[48]是时人窠窟否:是不是落入了俗人的老套子。窠窟:意义相当于“窠臼”,现成格式,老套子。
[49]老僧直得五年分疎(shū)不下:老僧一直用了五年都讲不清楚。分疎:亦作“分疏”,辩白,诉说,一样一样讲清楚。
[50]田厍(shè)奴:其他版本作“田库奴”,疑为形近刻错,宝祐本均作“田厍奴”。《祖堂集》卷十一“永福和尚”条,“田库奴”作“田舍奴”。又本书第十三章“云居道膺禅师”条作“田厍儿”。该词不见于诸辞书,但在古代出现还是很频繁。田厍奴是对乡居者的贬称,相当于乡巴佬、大老粗之意。唐代又有“田舍儿”“田舍汉”“田舍奴”等称呼,意思相近。或翻译为“农家子弟”,有误。总体来说是骂人的话。《禅宗大词典》:詈语。骂人愚蠢、傻瓜。唐宋时代福建方言。《碧岩录》卷六第五七则:“举,僧问赵州:‘至道无难,唯嫌拣择。如何是不拣择?’州云:‘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僧云:‘此犹是拣择。’州云:‘田厍奴!什么处是拣择?’僧无语。(评唱:)……田厍奴,乃福唐人乡语骂人,似无意智相似。”(福唐:今福建省福清县。)亦作“田舍奴”“田舍儿”。
[51]巡铺:检查站。如宋代贡院内设巡铺所,纠察举人应试时是否遵守场规、有无舞弊情事。
[52]把将公验来:把官府开具的证件拿来。公验,官府开具的证件。
[53]公验分明,过:官府开具的证件已经查验,通过!
[54]饶汝从雪峰、云居来,只是个担板汉:尽管你从雪峰、云居那里来,也只是一个担板汉。担板汉:禅林用语。本指背扛木板之人力夫,以其仅能见前方,而不能见左右,故禅宗用以比喻见解偏执而不能融通全体之人。
[55]和尚是据客置主人:和尚是根据客人来安置主人。
[56]这个师僧吃却饭了,作恁么语话:这个师僧吃完饭了,说这样的话。
[57]略彴(zhuó):小木桥。
[58]者乃教去,沙弥便珍重:侍者于是就教导他,沙弥便说:“珍重!”
[59]须知有不涉关者:须知还有不从关上过的人。
[60]这贩私盐汉:这个贩卖私盐的家伙。
[61]师下禅床立。曰:“莫只这个便是否?”:旧校本标点有误。“师下禅床立”后没有句号,并且连接“曰”,那么就会把后面的话当成了此“师”所说的话。
[62]菜头:禅林中,典座之下,设有管领菜蔬之僧,称为菜头。其职司为拣舍枯叶、蚀叶、菜虫等。若误煮菜虫,则造杀业;若以非法之食供养三宝,大众不知而受,其害甚多,故菜头须谨慎为之。
[63]毗婆尸佛早留心,直至如今不得妙:毗婆尸佛早就留心这个问题了,可直至如今都没有好答案。毗婆尸佛:过去七佛的第一佛,释尊于因位修百劫相好业时,偶逢此佛坐于宝龛中,威光赫奕,遂七日七夜翘足赞叹之。
[64]汝十年知事,作恁么语话:你做了十年知事,怎么这样说话?知事:又作维那、悦众、营事、授事、任事、知院事。乃掌管诸僧杂事与庶务之职称。知事负有司掌庶务,保护僧物之责,故须选顺应诸僧愿望、严持戒律、心存公正之贤者任之。
[65]拓(tuò):举,托起。
[66]东司:指禅林东序之僧所用之厕所,至后世,成为厕所之通称。
[67]蓦召文远:突然招呼文远。
[68]汝作么生祗对:你怎么回答?
[69]毕竟事:指领悟禅法,超脱生死之事。禅家将此看作根本大事。“毕竟事”系禅法至妙处,超越一切言句知解、分别俗念。亦作“究竟事”。汝毕竟事作么生:你超越生死的大事怎么办?作么生:禅宗用语。原为俗语,疑问词,意为“如何”“怎么”。略为“作么”。“生”:语助词,无义。禅家常用以警觉学人,使之产生疑情,以期参悟。
[70]败阙(quē):同“败缺”,指出现了过失、漏洞、破绽。
[71]澄澄绝点:清澈明洁没有一点尘土,清净无染。旧译本译为“清静的水面没有雨点”,有误。
[72]这里不著客作汉:我这里没有客作汉。客作汉:客于他家作业之贱人,详见第三章“唐州紫玉山道通禅师”条注释。旧译本没有弄懂这个专有名词,胡乱翻译为“不作客而作汉”。
[73]是即脱取去:是就取去。旧校本在“是”后作句号,“是”作为禅师回答的内容,而把“即脱取去”作为叙述语言,点校失误。
[74]岂不为人:难道不接引学人吗?
[75]老僧末上入:老僧最后入。
[76]令客将传语:命令客将传话。客将:指不隶属于本部之将。旧译本将“客将”翻译为“作客的将军”,错误。
[77]三门:又作山门。为禅宗伽蓝之正门。三门有智慧、慈悲、方便三解脱门之义,或象征信、解、行三者。
[78]未到在:还未到。
[79]能纵能夺:能放能收。
[80]诸方难见易识:其他各地禅院禅师难见易识。诸方:指各地禅院、各地禅师。
[81]问:“和尚姓甚么?”师曰:“常州有。”曰:“甲子多少?”师曰:“苏州有。”:旧校本标点有误。句中的“有”是助词,无义。旧校本皆从引号移出连“曰”,变成叙述语言“有曰”。
[82]若不如是,大远在:如果不是这样,相隔太远了。大远:距离很远,极远。在:句末助词。旧译本把“大远”视为一个人,他在可以作证,有误。这个距离远,是指彼此不能心心相印,即使两人面对,心却相隔天远。
[83]争吃得物:怎么吃东西?
【概要】
赵州禅师(778~897年),唐代禅僧。曹州(今山东荷泽)人,一作青州临淄(今山东淄博东)人。俗姓郝。法号“从谂”。幼年于曹州扈通院(一说青州龙兴院)出家,受具足戒前,即往池阳参谒南泉普愿,南泉深器之。复往嵩山琉璃坛受戒,寻返南泉,依止二十年。其后,历参黄檗、宝寿、盐官、夹山、五台等诸大德。唐大中十一年(857年),八十高龄的从谂禅师行脚至赵州,受信众敦请驻锡观音院,弘法传禅达四十年,僧俗共仰,为丛林模范,人称“赵州古佛”。其证悟渊深、年高德劭,享誉南北禅林,时人称“南有雪峰,北有赵州”,“赵州眼光烁破天下”。其问答、示众等公案,如“狗子佛性”“至道无难”等语俱脍炙人口。昭宗乾宁四年示寂,世寿一百二十。敕谥“真际大师”。著有《真际大师语录》三卷。
“平常心是道”,出自赵州和尚的悟道公案,已故中佛协副会长净慧法师曾经开示说:
《赵州禅师语录》中讲:赵州和尚参南泉普愿禅师的时候,向他的老师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如何是道?”南泉祖师回答说:“平常心是道。”赵州和尚进一步问:“还可趣向也无?”意思是说,我们能不能走向平常心?怎样才能走向平常心?南泉说:“拟向即乖!”你准备向平常心那个方向走去就错了。在座的都是知识分子,有不少是学佛的老前辈,像严老(严宽祜居士,虚老的在家弟子,当时也在座),我想,大家都能够体会“拟向即乖”这句话的深刻含义。你想要往那个地方走,认为有个目标可追,就已经不是平常心了。道就在心中,本自具足。“拟向即乖”,多深刻呀!赵州和尚那个时候还没有了然,他接着问:“不拟争知是道?”他说,我不走向那个目标,怎么知道它是道呢?可见,赵州和尚当时还是在知识的层面来领会他师父的这句“平常心是道”。南泉接下来说:道不属知,也不属不知,属知不对,属不知也不对,知是妄想,不知是无记,“若真达不疑之道”,真正达到道的境界,心犹如一轮明月,高高地悬挂在虚空当中,朗照万物而如如不动。这个“朗月孤圆”的境界就是平常心。赵州和尚到这个时候才“顿悟玄旨”,忽然开悟。
“赵州吃茶”,正是说明以平常心修禅,日常生活一切事情都是参禅的时候。赵州问新到僧:“曾到此间乎?”答:“曾到。”赵州说:“吃茶去!”又问一僧,答:“不曾到。”赵州又说“吃茶去!”后院主问:“为何到也'吃茶去,不曾到也'吃茶去?”赵州又说:“吃茶去。”赵州对三个不同者均以“吃茶去”作答,正是反映茶道与禅心的默契,其意在消除学人的妄想,即所谓“佛法但平常,莫作奇特想”,不论来或没来过,或者相不相识,只要真心真意地以平常心在一起“吃茶”,就可进入“茶禅一味”的境界。正所谓:“唯是平常心,方能得清静心境;唯是清净心境,方可自悟禅机”。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又诗云:“七碗爱至味,一壶得真趣。空持千百偈,不如吃茶去。”
“赵州三转语”,赵州从谂以机转之三语句接引学人,开示真佛之所在,俾使人人彻见本来面目。赵州示众云:“金佛不度炉,木佛不度火,泥佛不度水,真佛内里坐。”盖金佛若渡炉则镕解,木佛若渡火则烧毁,泥佛若渡水则浑身烂坏,自性本然之真佛内里端坐,不为水火所坏。此即表示一心不生之处,即等同于“万法一如”之至理。
“狗子佛性”,又作赵州狗子、赵州佛性、赵州有无、赵州无字。“狗子有无佛性?”自古为禅宗破除执着于有、无之公案。此系始自赵州从谂禅师,古来即为禅徒难以参破之问答,古德于此多下过惨淡之工夫。此则公案中,赵州从谂系藉狗子之佛性,以打破学人对于有无之执着。而赵州所指之有无,非为物之有无,乃表超越存在的佛性之实态。
“赵州大萝卜头”,为一僧向赵州从谂探问赵州与南泉普愿相见一事之问答。僧问赵州:“承闻和尚亲见南泉,是否?”州云:“镇州出大萝卜头。”此公案中,赵州顾左右而言他,对原本简单易答之话题佯作不解,其真义即直指应当看取眼前真切之生活,否则即便是南泉教诫之金言,亦不如镇州出产的大萝卜头来的真切有用。
“赵州四门”,又作赵州东西南北。赵州从谂就僧所问如何是赵州,以东、西、南、北四门答之。此公案中,僧质问赵州从谂之面目,赵州乃借赵州城之东、西、南、北四门为喻,而寓指赵州境地亦系藉由发心、修行、菩提、涅槃等四门而至者。依此四门,常行不懈,即可臻至融通无碍之境地。
“赵州至道无难”,为唐代赵州从谂与僧所作有关“究极之真实”之问答。赵州示众云:“至道无难,唯嫌拣择。才有语言,是拣择?是明白?老僧不在明白里,是汝还护惜也无?”“至道无难”一语,系出自禅宗三祖僧璨之《信心铭》:“至道无难,唯嫌拣择,但莫憎爱,洞然明白,毫厘有差,天地悬隔。”至道,即至极之大道、佛祖之大道,亦即宇宙最高之真理。至道无难,谓悟入至极之大道,并无困难。全句意谓凡事仅须无想无念去做,则要体会大道,并无困难;若有好恶、染净、迷悟、彼我、取舍、憎爱等之分别情念,即落入拣择差别之见,以此毫厘之差,必成天壤悬隔之别。至道既为一切物最究极之真实,超越分别、言语等,凡有言语,即失其真实。而此一公案中,即呈现出始终在分别里之僧,与在无分别里之赵州,二者境界截然不同。盖赵州从谂自《信心铭》悟得“至道无难”之语,常用以接引学人,遂为禅林间所袭用。
“赵州柏树子”,又作赵州柏树、庭前柏树子。赵州从谂寄庭前之柏树子,以示达磨西来之本意。此公案中,赵州以“庭前柏树子”教人会取眼前者即是,而截断学人别觅佛法之思路。即以超越人、境相对等分别见解之本来风光,拈提达磨要旨之真风。
“赵州洗钵”,赵州从谂寄“洗钵”之语,显示佛法之奥理无非是从日常一一之行履中去领受。此公案显示威仪即佛法,作法即宗旨之意。意谓钟鸣进法堂,梆响入斋堂,粥毕洗钵盂,即于此等日常喝茶吃饭等无功用之动作中领受佛法,此外无须特意去论究迷悟、凡圣之话语,拈提平生奉行丛林清规之当处,即是真实之佛法现前。
“赵州勘婆”,又称台山婆子。赵州从谂以“勘破婆子”之语,显示随处作主之意。盖僧向婆子问台山之路,婆子答以“蓦直去”,乃教诫彼求佛道不可左顾右盼,然僧执着婆子之言词,并未了得游戏自在之妙意,故从谂藉“勘验婆子”一举,显示能杀所杀、权衡在手之禅机。
“赵州大死底人”,又作赵州大死底、赵州问死。为赵州从谂与投子大同之问答。意味不执着于死、活等无用之言语,即能显示全机全现之活眼。《碧岩录》第四十一则:“赵州问投子:‘大死底人却活时如何?’投子云:‘不许夜行,投明须到。’”盖投子以赵州之问,犹执着于死、活等言语葛藤,故以夜行路比喻之,意谓须于天明之时,直接照了玄底,方可臻“生也全机现,死也全机现”之真面目。
“从谂仍旧”,仍旧,谓沿用、依循、效法前人之习惯、法则、求证方法、工夫等。赵州从谂教导学人不必以思索工夫强求开悟,若踏循前人之踪迹,亦能自达悟境。《禅苑蒙求》卷下:“赵州曰:‘莫费力也,大好言语,何不仍旧去?世间法尚有门,法岂无门?自是不仍旧故。’”
“赵州下地狱”,呈现了地藏菩萨的献身精神,台湾星云大师曾经就此解读:
有一位信徒就问赵州从谂禅师说:“禅师,你平时参禅学道、修福修慧,人格至为完美,像你这种大彻大悟的禅师,假如百年之后,不知会到哪里去呢?”
信者希望大彻大悟的赵州禅师能够在活着的时候就告诉大家,将来他会到哪一个佛的世界,到哪一个天堂去。
没想到赵州禅师竟然回答:“到地狱去。”
信徒听了大为惊讶,就问:“禅师,以您的修持、您的德行,百年之后怎么会堕落到地狱里去呢?”
赵州禅师答道:“你要知道,你现在所犯的杀盗淫妄等罪业,还有你所造下的贪瞋愚痴的恶业,会使你堕落到地狱里去。假如我不到地狱去,将来谁来度你、谁来救你呢?”
【参考文献】
《景德传灯录》卷十;《宋高僧传》卷十一;《联灯会要》卷六;《佛祖历代通载》卷十七;《祖庭事苑》卷四;《禅苑蒙求》卷中、卷下;《碧岩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