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琼查浓苏音
会客室布置成了一个小型的室内花园,琼查浓苏音夫人穿着传统服饰,正坐在面对会客室大门的椅子上。
塔妮雅一看到琼查浓苏音夫人赶紧双手合十问好,夫人也合十对塔妮雅回礼,但脸上并没有笑容。
第一感觉,似乎不太妙。
琼查浓苏音夫人示意塔妮雅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坐下:“喝什么?冰茶?咖啡?啤酒?”顿了顿,她又加了一句,“如果你想要,我这里还有威士忌。”
“咖啡,谢谢。”
琼查浓苏音夫人拿起咖啡壶,把咖啡液倒进骨瓷杯里:“要加糖和奶吗?”
“不用,谢谢。”
“美式喝法?”
“北欧喝法。我在芬兰养成的习惯。”
“啊,看来你的不少习惯都是在芬兰养成的。”琼查浓苏音夫人把咖啡杯递给塔妮雅,同时指了指她身上的衣服,“我还以为你只是出国四五年而已。”
“生活环境对一个人的改变不能单纯用时间来衡量。我在芬兰生活的时间确实不长,但的确是我最重要的人生阶段。”
琼查浓苏音夫人端着她的茶杯喝了一口冰茶,语气平淡地问到:“比跟吉拉齐在一起的阶段还重要?”
琼查浓苏音夫人看似只是随口一问,但塔妮雅的回答可不能太随口,她看着夫人,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既真诚又不卑不亢:“那得看我能跟吉拉齐继续待多久。”
琼查浓苏音夫人肯定听出了塔妮雅话里隐藏的一丝对抗意味,但夫人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转移了话题:“你个子挺高的,具体是多高?”
“一米七六。”
“站起来我再看看。”
塔妮雅把盘曲的蛇身从座位上滑落地面,尽量放低上半身的高度。
“你的身高是从哪一截算起的?”
“什么?”塔妮雅乍一听没听明白琼查浓苏音夫人话里的意思。
“一米七六是从蛇身的哪一截算起?落地的第一截腹板吗?”
看来夫人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说的身高是嵌合体形态下的身高。或者有没有可能,其实是她误会了夫人的意思,以为夫人问的是她平常的身高呢?
塔妮雅迟疑了一下子才回答道:“您问的是我平常的身高还是现在的身高?”
“你觉得哪个身高能代表你的身高?”
“当然是平常的身高,没有异种会把嵌合体形态下的身体数据作为自己的标准数据。”
“坐下吧。”琼查浓苏音夫人示意塔妮雅可以坐回去了,“我的家族,你也看到了,我们雇佣异种,我们完全接纳异种,就像我们国家的其他人一样。有的异种,比如巨鳄,他家跟了我们很多年。但是,我的家族成员,没有一个是异种。至少目前如此。”
“夫人,您知道吉拉齐对异种的态度吗?”
琼查浓苏音夫人嗤之以鼻:“吉拉齐是个浪荡子,天性无所顾忌,猎奇心离谱得很,我是管不了了,随他去。但玩弄异种是一回事,把异种娶进门又是另一回事了。这个,你明白吗?”
“夫人,您不妨直说,是有家规不能与异种结婚吗?”
“那倒没有,否则我根本不会见你。你刚才关于身高的说法,我可以理解成异种都会把人类形态当做主体,是这样吗?”
“是的,夫人,您的理解很准确。虽然我们是异种,但我们只有一部分显性基因的女性会发生转化。最重要的是,我们的心理认同都是人类。”
“哦?显然你的观点并不代表所有异种的看法。”
原来是那个问题!塔妮雅马上明白了问题所在:“您的意思是那些异种政治运动?”
“你知道异种解放运动吗?”
塔妮雅心里不禁泛起了波澜。尽管苏菲老师提到的那本《异种的奋斗》她买回去后就没看过一半,但里面的内容在她内心留下了很不舒服的感觉,而且一直无法忘却。
“夫人,如果您是指这个,那大可放心。”塔妮雅语气坚定神情恳切,“我过去的一个老师现在就是投身那个运动的,她应该有想过要发展我。但我对那种政治理念非常抵触,我连她推荐的书都看不下去。”
“什么书?”
“《异种的奋斗》。”
“我最近一次去美国,感觉那里的气氛很不对劲。各种政治运动看起来热热闹闹,但大部分都在走向死胡同,唯独异种解放运动不一样。知道我为什么会觉得不一样吗?因为依莎娅·茱蒂丝蒙这个异种很不简单。”
“那本书的作者?您见过她?”
“我和她是老朋友了。但是我们俩道不同。美国再由着他们那样闹下去,迟早要出大问题。”
“夫人,您不必跟我说这些,我对政治没有兴趣,而且天生缺乏敏感性。这应该是您期望的吧?”
“我的家族生意很大,不只是你知道的吉拉齐经营的那一小部分。我们有很多国外的生意伙伴,我们的家族形象一直很重要。”
“我明白的,夫人。”
“如果我不知道你小时候受过伤,我都看不出你的脸有什么问题。”琼查浓苏音夫人说话的语气比先前柔和了一些,“你现在这个样子,虽然我不习惯你的风格,但我能理解在年轻人眼里,那就是漂亮。”
“谢谢夫人。”
“我能看下你的脸吗?”
塔妮雅抬起头来,把右边的头发撩起来,让伤疤展露在琼查浓苏音夫人眼前。
“靠近点,我年纪大了。”
塔妮雅往琼查浓苏音夫人的方向前倾身子,夫人也半站起身,用手轻轻抚摸塔妮雅的疤痕。
“挺粗糙的,伤口处置非常不当。清盛那边的医院真是差劲,如果是我的医院,你的伤疤不但不会这么大,也不会这么丑。哦,抱歉,我不该这么说你。”
“没关系,夫人,它确实丑,我只是习惯了而已。”
琼查浓苏音夫人坐回去座位里,端起冰茶喝了一口:“有考虑过做整容吗?这个疤应该可以解决掉。”
“没考虑,我想留着它。”
“吉拉齐跟我说过你的理由,老实说,我并不觉得你天真,我能理解。所以,如果哪天你和你妹妹姐妹相认了,或者你知道她早就把你忘记了,你会考虑整容吗?”
塔妮雅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她也不想现在这么匆忙地去下结论:“我觉得到那时候我自然会知道自己的想法。”
“嗯,真是诚实的孩子。那我再问你一个伤人的问题。”琼查浓苏音夫人严肃地看着塔妮雅的眼睛,“你觉得你小时候被父亲侵犯这件事会对吉拉齐的婚姻造成困扰吗?”
这种问题迟早会来。塔妮雅知道自己早晚得面对。
如果是别人这么跟塔妮雅说话,她或许会扇他耳光,或许会对她置之不理扬长而去。
就连当时吉拉齐找塔妮雅搭讪的时候,他也没把这件事情直接说出来,而是含蓄地表达他知道塔妮雅的遭遇。
但是琼查浓苏音夫人不是别人,她是吉拉齐的母亲,是塔妮雅未来的婆婆,她有权利这么问塔妮雅。而塔妮雅,必须回答她。
“夫人,我觉得如果一个女孩受到那样的伤害,却变成了这个女孩背负一生的耻辱,那这个社会本身就出了很大的问题。”
“又是欧洲人教你的思想?不过这里是泰国,我们家族在社会上的地位,还有吉拉齐要面对的复杂关系,如果你想成为他的妻子,你就得认真回答我这个问题。”
塔妮雅心里灌满了委屈,她早料到了,所谓单独、正式的见面,就是让她无法得到吉拉齐的支持,就是让她孤零零面对痛苦,只能咽下去,不容反抗。
塔妮雅捧起咖啡杯,大口喝完,忍住鼻酸的感觉,没让眼泪溢出来。
塔妮雅抬起头来,看着琼查浓苏音夫人冷峻的面庞,轻轻把她的回答说了出来:“我考虑过,我觉得不会。这件事对我和吉拉齐都不是不能谈论的禁区,相反,我们早就说透了。所以,如果你是问对吉拉齐是否会产生困扰,我的回答是不会。至于其他人,包括你,我不知道你们和吉拉齐会有多大区别,但是如果你们觉得有困扰,我愿意和吉拉齐一起面对。”
塔妮雅愿意面对,即使是最坏的情况,即使是他们只能分开。
他们当然会努力,他们肯定要尽全力解决问题,但正如琼查浓苏音夫人说的,这里不是欧洲。
塔妮雅很清楚像琼查浓苏音夫人这样的家族会有什么样的顾虑,花花公子不是问题,浪子回头的时候才是问题。
有一瞬间,塔妮雅怀疑自己看花了眼,她看到琼查浓苏音夫人冷峻而凝重的脸上透出了一丝慈祥的笑意。
琼查浓苏音夫人看着塔妮雅,说出了下面的话:“这才是我想听到的。塔妮雅,你被父亲侵犯的事情不是吉拉齐告诉我的,他只跟我说你小时候被家暴了。但是他能查到的信息我自然也能查到。我知道他是想保护你,我也终于理解了他为什么会爱上你。你值得我儿子对你的付出,别忘了他几乎为你付出了生命。哦,你当然不会忘,我很清楚。所以,作为他的妈妈,我怎么能拒绝儿子愿意用命去救的你呢?过来,让我抱抱。”
琼查浓苏音夫人对塔妮雅张开了热情的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