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七 离开孤岛
湖面依旧，却给人一种恍若隔世之感。先前头顶那如厚重幕布般的浓雾已然消散，此刻阳光毫无遮拦地直射湖面。湖面宛如一面巨大的明镜，将天空的湛蓝清晰映照，波光粼粼间，仿佛无数金色精灵在欢快起舞，它们跳跃、旋转，演绎着生命的激昂乐章。沈建军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几天前，那时，老姚、老陶、爷爷、菲菲，还有自己，一同乘坐船舶，欢声笑语从对面而来。可如今蓦然回首，却只剩他与菲菲两个孤独的背影。
“菲菲，还记得我们来的那天吗？”沈建军一边将行李稳稳地放到船舱里，一边扭头对着坐在边上发呆的菲菲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对往昔的怀念。
邹凡菲眼神有些迷离，缓缓转过头，看向忙碌的沈建军，语气里满是担忧，声音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哥，你说警察会不会找我们啊？我这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不踏实。”
“警察找我们又能怎样？我们又没做什么亏心事，问起来就实话实说呗。”沈建军语气笃定，神色坦然，手里拿着钥匙，打开马达后，用力拉了两下边上的绳子。“嗡”的一声，马达发出轰鸣声，小船在水面上左右摇晃起来，邹凡菲见状，赶紧双手紧紧抓住船沿。
“菲菲，扶好了，我不太会开船。”沈建军大声提醒道，同时稳稳地把控着船桨，试图让小船平稳一些。
“知道了，你说陈爷爷会过来接我们吗？”邹凡菲小心翼翼地朝着沈建军的方向挪了挪，扯着嗓子问道，眼中满是期待。
“你看，码头上好像就是老陈。”沈建军一只手熟练地操作着船桨，另一只手伸手指向对面，大声回应，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应该就是他，这下我们能离开这儿了。”
“爷爷没骗我们，今天真会有人过来接我们。”邹凡菲一只手紧紧握住把手，慢慢站起身来。她看到对面码头有辆车缓缓停下，小船在马达的驱动下破水前行，平静的湖面被划出一道道优美的波纹。她的秀发在风中肆意飞舞，两行热泪再次夺眶而出，被风吹得歪歪斜斜。
沈建军渐渐看清码头上那个正对着他们招手的人，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激动地大声回应着。一种故人重逢的亲切感毫无缘由地从心底涌起。若冷静下来回想，其实他与老陈也不过仅有一面之缘，但在那特殊的环境下，这份相遇就如同在沙漠中绝望之人突然见到一池清泉。
沈建军毕竟人到中年，情绪相对容易平复。而邹凡菲就不同了，她像个无助的孩子，一头扎进老陈的胸口，放声大哭起来。老陈无奈，只能轻轻拍着菲菲的后背，细声细语地安慰着她：“孩子，不哭不哭，都过去了，没事了。”
待沈建军把行李搬到车上时，菲菲的情绪才稍微平静了一些，但依旧带着哭腔，抽抽噎噎地说：“陈爷爷，他们都死了，都死了……怎么会这样啊，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
老陈的神情瞬间变得哀愁，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都过去了，我们先回去吧。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咱们还得往前看。”
老陈开着车，看着车上的两人，心中百感交集。数十年的好友转瞬即逝，虽说他提前知晓可能的结果，可当真正面临生死离别、阴阳两隔时，内心还是满是失落。他在心里暗自思忖：难道真的非要如此选择吗？老哥哥，你交代我的事，我定会竭尽全力办好。
道路颠簸，车内一片寂静。菲菲或许是因为情绪宣泄过度，身心俱疲，没过多久就靠在车座上沉沉睡去。沈建军靠在窗口，望着窗外树木的倒影飞速掠过，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冷冷的质问：“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对吗？你是不是一直都瞒着我们什么？”
老陈心思正乱，没听清他的话，疑惑地侧过头，反问道：“小沈，你说什么？你能再说清楚些吗？”
沈建军提高了音量，愤怒地说：“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对吗？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难道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老陈听出了他话语中的责怪之意，沉默片刻，没有正面回应，而是反问道：“他都对你讲了吧？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沈建军眉头紧皱，语气愈发激动：“你相信吗？难道就没有别的选择了？为什么非要走到这一步？”
老陈语气平静，缓缓说道：“相信什么？你是说那场罪恶是假的，还是你们一族的使命是假的？前面这个我能肯定不是假的，后面的，你们得自己去找答案，我只是个外人。我认识他快十年了，而他为了这件事准备了二十年。你应该好好想想，是什么能让一个人持之以恒、孜孜不倦地准备这么多年。我相信他，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又有谁能为了那些看似缥缈的东西，毅然放弃自己的生命？”
沈建军低头叹息，此前所有的人生观、价值观仿佛瞬间崩塌。生老病死，本以为只是自然规律，哪曾想还背负着莫名的责任。自己原本不过是一个默默无闻、走在死亡路上的过客，如同尘埃随风飘荡，百年之后，无人会记得这世上还有自己这么一个人来过。就好像本是赤条条地来，也将赤条条地走，谁能想到，奈河桥上竟还有人等着自己带东西过去，这一切是多么荒诞无稽。
老陈见他沉默不语，诚恳地说：“我答应老大哥的事，一定会尽力做好。你们可以选择不相信，但不妨尝试一下，只求心安就好。我那儿还有些东西，是老哥哥让留给你们的。今天先到我那儿休息调整一下，明天的车票也可以安排起来了。你也别太忧心，有些事，急也没用。”
沈建军点了点头，靠在窗口，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老爷爷的话：“当天地变革，万物复苏时，冥族之门必开，人性中和，民康物阜，天下万兴。冥族之门不开，人性偏移，民不聊生，生灵涂炭。”
路面渐渐变得平稳而宽阔，一幢幢房屋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眼前，随后越来越多。当房屋密密麻麻地聚集在一起时，汽车已经稳稳地驶进了城里，最终停在了“乾悦轩”的门口。
“我去开门，你叫她一下。”老陈打开车门，径直走向店门，脚步匆匆，带着几分归家的急切。
沈建军看着睡得正香的菲菲，实在不忍心打扰她，便先到车后备箱去取行李。等他把行李拿到店里时，老陈正要往后面走去。
沈建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要不我们到街上找个宾馆吧，太麻烦您了。而且我们两人也不能住一间，怕店里没那么多房间，也怕给您添麻烦，所以我们还是……真的太不好意思给您添乱了。”
老陈笑了笑，温和地说：“这你就别担心了，房间都是全新的，跟我来吧。你就把这儿当成自己家，千万别客气。”说着，便在前面带路。
沈建军放下行李，跟着老陈走到后面。拐弯处有一个楼梯，上了二楼，走廊左边是一排明亮的窗户，右边有四个紧闭着门的房间。老陈边走边打开每个房间的门，房间虽然不大，但设施一应俱全，每个房间都有独立的洗手间，通风和采光都相当不错。
沈建军有些惊讶，忍不住东张西望，好奇地问道：“您这原来是开招待所的吧？看起来还挺有年头了。”
老陈带着他来到最里面一间，这是相对最大的一间，对他说：“这间是我住的，这房子原来就是别人开旅店的，后来我买了下来。楼上我也没打算重新装修，就一直这样放着，老哥哥进城或者出去办事，也会过来住住。以前大家一起谈天说地的日子，还真是让人怀念。”
沈建军又问：“老陈，那您家人呢？我一直都没听您提起过。”
老陈眉头微微一动，转瞬便恢复平静，说道：“他没跟你讲我的事？哪还有什么家人啊。过去的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沈建军有些纳闷，说道：“没有啊，就说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您帮忙。我还以为……算了，可能是我想多了。”
老陈看了看手表，岔开话题：“那个菲菲姑娘呢，怎么还没上来？晚上想吃什么，我去安排。你们想吃点当地的特色菜，还是家常口味？”
沈建军说：“您别这么麻烦，我看她太累了，还没叫醒她。让她多睡会儿吧，这一路她也够辛苦的。”
老陈推了推沈建军，说：“别让她着凉了，你去叫她，房间你们随便选，在我这儿千万别客气。就当是给自己放个假，好好休息休息。”
沈建军只好下楼去叫菲菲，心里暗自思忖：看来老陈心里也藏着不少秘密。这个孤身一人在偏僻城市居住多年的老人，肯定有着难以言说的痛苦，或许还有不想被人知晓的过往。这个表面上看起来衣食无忧的老人，内里一定不简单。不过想想自己现在本就被烦心事搅得焦头烂额，也就没心思再去自寻烦恼了。
邹凡菲被叫醒时，一脸茫然地看着外面，足足愣了几分钟，才开口问道：“我们这是到哪儿了？我感觉还在做梦一样。”
沈建军笑着对她说：“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了。你看，这招牌还是老样子，是不是有点熟悉的感觉？”
邹凡菲看了看招牌，对他说：“要不我们先去找个宾馆吧。我怕太麻烦人家了，而且……总觉得有点不太方便。”
沈建军把车门关好，带着邹凡菲来到店里，指了指楼上说：“上面有房间，你先去选吧。老陈都安排好了，别担心。”
老陈这时也从后面走了过来，说道：“晚饭我已经安排好了，就别跑出去了，我叫饭店送几个菜过来，就在店里吃。你们都去洗个澡，下来吃饭。好好放松放松，把这当成自己家。”
邹凡菲一听，一阵小跑向后面跑去，转头对着沈建军笑着说：“哥，帮我把行李箱拿一下吧，谢谢了。你最好了，哥！”
沈建军一脸无奈，老陈在边上忍不住大笑起来。当沈建军满头大汗地把两个行李箱提到楼上时，邹凡菲刚从第一个房间出来。
“你就住这间吗？我把行李放进去吧。”沈建军一边擦着汗，一边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
“别，我还没选好呢，我再看看另外的房间。我想找个采光好点的，哥，你帮我参谋参谋呗。”邹凡菲径自向第二个房间走去。
“有什么好选的，不就睡一晚上吗？”沈建军小声嘀咕着，把自己的箱子推进第一个房间，然后大声对着边上的房间说：“最里面的是老陈住的，你其实只有三间可以选。快点选吧，我都快累趴下了。”
“知道了。”对面房间传来回应。
沈建军想着是不是先洗个澡，可身心俱疲，直接瘫坐在床上，不想起身。想了想，还是坐在床头，拿出手机查看明天的车票。
这时，邹凡菲一脸讨好地对着他笑，沈建军顿时感觉不妙，坐起身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就说。你这表情，我就知道你又有主意了。”
邹凡菲嘟着嘴说：“哥，我能不能就住这间？我觉得这间最舒服了，哥，你就答应我吧。”
沈建军起身收拾行李，说道：“行吧，你住吧，我随便。真拿你没办法，下次可别再这样了。”
“谢谢哥。”邹凡菲开心地到门口把行李箱拖进房间。
沈建军转身对着邹凡菲说：“你把微信号给我，我加你一下，在岛上没网络，一直没加上。还有，我看了下机票，你把身份证给我，我订下明天的票，这边没飞机，要先坐火车。你把身份证号发我，我一起订了，省得麻烦。”
“这多不好意思啊，多少钱我到时转你。哥，你可真是帮了大忙了，等我有钱了，一定好好请你吃顿大餐。”邹凡菲客气地说。
“行了，你先洗洗吧，等会下去吃晚饭。记得快点，别让大家等太久。”说着，沈建军拉着行李去了隔壁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