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教书先生 算命道士
春秋学堂,桃李小院。
吕先生一手捧着一本古籍,却没有在看书,正低着头看着空无一物的石桌,眉头拧成了一个结,好像陷入了沉思。俩人一进到院里,吕先生就发现了,招手示意他们过来。
姜尘和婷婷先向先生问好,而后婷婷把那摞宣纸交到先生手里。在先生面前,婷婷明显老实多了,乖乖说道:“先生,您让我抄写的一百遍‘人之患,在好为人师’,我已经抄写完了。”
吕先生点头,问道:“现在对这句话,有没有一些新的理解?”
婷婷抬头看了一眼姜尘,收到了一个鼓励的眼神,她鼓起勇气,声音清脆道:“先生,这句话的原意应该是人的毛病在于总喜欢当别人的老师,去指责、批评别人。”
听到婷婷说出正确的解释,吕先生露出一丝意外的神色,旋即看了一眼姜尘,姜尘脸不红心不跳,目光平视前方。
看破不说破,教学多年的先生怎会不晓得其中脉络,他稍稍颔首,缓声道:“所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读得多了,书中的道理自然而然就理解了,而且抄写经义还能练习书法,对一个人修身养性有莫大裨益,很多儒家大学士,对书中道理理解极为通透,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勤耕笔缀,明白吗?”
这番话说得高深了,才七八岁的小丫头听得不是很明白,但她听出来先生是要她以后多多抄写经义,脸色瞬间就垮了,一双灵动的眸子眨巴眨巴,摆出一幅苦兮兮的模样。
对于婷婷的性子,先生是了解的,不管小丫头做出如何哀求的神情,把目光放在姜尘身上,问道:“你呢?周礼注解看的怎么样?”
周礼注解是上一次姜尘向吕先生借来的一本典籍,借了有一个多月了,已经快要看完了,他以为吕先生需要用到这本书了,便回道:“先生,周礼注解我已经快看完了,您如果需要的话,我明天把书送回来。”
“没看完就接着看,看完了,看懂了,再送回来不迟。”吕先生稍稍皱眉,续道:“读书最忌囫囵吞枣,一知半解。周礼是儒家十三经之一,书中学问深奥,道理清晰,而周礼注解这本书,是前朝一位大儒所著,里面写了他对周礼这本儒家经典的注释和感悟,看的同时要学会自己去思考,不必偏信一家之言,圣贤说过的话未必就是正确的道理,要学会与先贤的想法做比较,哪一处见解不同,哪一种见解更为合适,这些都需要你自己动动脑筋细细衡量。”
一番话说完后,姜尘不由脸色一僵,心里叫苦不迭。
不知怎的,平日里与吕先生见面次数不多,但每次见面,吕先生总会对他有一番训导,说话相当严肃,让他有一种自己成了学堂的一名稚童学生,在面对一位严厉的老师的错觉。
一旁的婷婷见大哥哥遇到了和自己同样的遭遇,差点憋不住,笑出了声,可见先生在场,又不敢放肆,免得又招来一番训导,只能强忍笑意,暗中偷乐。
少年虽然不是先生的学生,但他也清楚,吕先生的这番训导说得在理,也是出于好心,所以他只好恭敬回话:“先生所言,我会牢记于心。”
“嗯。”
吕先生点点头,深深地看了一眼举止恭谨的少年,脸上神情捉摸不透,“时间不早了,回家去吧。”
两人如获大赦,拜别先生,匆匆转身离去。
微风吹拂,桃枝摇曳。
儒衫文士站在树下,遥望着那远方的高山,眼里充满了沧桑感,许久,忽然叹道:“庙堂之高,岂知苍生之苦?社稷之远,岂知百姓之忧?”
言毕,教书的先生似乎想到了什么,自嘲一笑,再度坐下,拿起了古籍。
小院里,满腹经纶的长衫儒士稳坐石凳,一手捧书,看的很慢,桃枝为他添香,清风为他翻页,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偏爱地倾泻在儒士身上,好像在为他照明书上的文字。
——
街头,一位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士摆摊算命,使劲吆喝生意,然而,正值傍晚时分,路上行人行色匆匆,赶着回家吃饭,没几个搭理他。
年轻道士显然是外乡人,来到扶摇镇摆摊算命也有一段时日了,可惜生意惨淡,无人问津。
正巧,姜尘领着婷婷经过这个算命摊,唉声叹气的年轻道士眼睛猛一下发亮,像是见着了一屋子黄金,兴冲冲地喊道:“这位小兄弟,请留步。”
姜尘侧头一看,顿时心头雪亮,婉拒道:“不好意思,我不算命。”
“可千万别这么说……”
年轻道士急匆匆走出摊位,走到姜尘跟前,“施主,相见即是有缘,贫道为你算上一卦,如何?一卦只收你三文钱,天底下再没有这样的良心价了。”
“道长,我们赶时间呢,实在抱歉。”
姜尘一再婉拒,然而那道士像狗皮膏药一样始终跟在俩人后面,嘴上叽叽喳喳,犹如麻雀乱叫。直到走出了一百多步,姜尘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心头冒火,身边小丫头更是气得不行,愤愤道:“走开!我们要回家了,你不要跟着我们。”
年轻道士蹲下身子,目光平视婷婷,嬉皮笑脸道:“小姑娘,不如贫道为你也算上一卦?贫道观你天庭饱满,紫气东来,定是富贵之相,不如算上一卦,预知吉凶祸福,日后命途更加顺遂,如何?”
姜尘瞠目结舌,这厮脸皮厚得也是前无古人了,眼看婷婷就要彻底发火了,他急忙出言安抚小丫头,然后转过身叹道:“道长,行行行!我算,我算一卦。”
“好,好,好,小施主,这边请。”
年轻道士咧嘴一笑,兴冲冲拉着姜尘快步回到摊位。
待三人坐下,年轻道士挽起袖子,问道:“小兄弟,是抽签算卦呢,还是测字算命?”
“抽签吧。”
“是算姻缘,还是算前程,抑或是其它呢?”
姜尘犹豫了一下,答:“算……算我今年的运程吧。”
“好咧!”
道士递过签筒,姜尘双手捧着签筒,闭上眼睛,谁料,还未等他做好心诚求签的准备,头顶突然飞过一只黄鸟,一坨黑乎乎的鸟粪巧而巧之滴在了他的手上,他猛地一惊,导致两手晃动,签筒突然掉下了一支竹签。
“这——”
姜尘尴尬不已,急忙甩掉手上沾到的鸟粪,望着停落在屋檐上的黄鸟,心里暗道晦气。
道士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之色,深深看了姜尘一眼,拿起签条。
“待贫道算上一算……”算命道士双手捧起签条,低垂着头,装模作样,时而点头,时而摇头,看得姜尘也不禁心里犯嘀咕,婷婷在一旁鼓着圆脸生闷气,气鼓鼓地盯着年轻道士。
“唔……”算命道士终于开口了,“诗酒琴棋可解愁,座中无客乐难休。或弹或唱谁知美,冷饮虽多亦是忧。这首签诗说的是诗酒琴棋可以解人忧愁,然而无人客知己,独弹独唱颇是冷清,虽有闷酒为伴,仍是忧也。年轻人,根据这首签诗,贫道算出你今年上半年虽然平顺度过,但下半年怕是运势多有阻滞,劫数缠身,这是一支下下签啊。”
“你胡说什么,尘哥哥才不会像你说的这样!”
不待姜尘出声,婷婷先是不满了,睁大着圆鼓鼓的大眼睛,狠狠地瞪了道士一眼。那道士像是遇着了克星,被婷婷这样瞪着,脸色登时一垮,神情有些畏缩。
听到这番话,姜尘的脸色也变幻了些许。
算命道士见对面俩人脸色不佳,急忙扭转话锋,“且待贫道道来,虽然是下下签,但并非是大凶之兆,只要你在下半年多多积善修缘,修身养性,谨防身边小人,运势自会上升,劫数亦可平安度过,若是下半年安稳度过,来年还可增添福缘,可保运势顺遂,所以此签是祸福相依,全凭个人作为啊。”
虽然算命道士再三言明这绝非大凶大祸,但姜尘仍是被这一支下下签打击到了。
少年沉默了一会,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后回神,颔首道:“谢谢道长解惑。”他取出三文钱放在桌面。
算命道士一看到钱,眼睛立马亮了,急忙抓起三文铜钱放进袋口,动作快得晃花眼,然后笑眯眯地盯着一旁早已不耐烦的婷婷,干咳了两声,“小姑娘,不如……”
不待他说完,姜尘微带怒意地看了年轻道士一眼。
算命道士这次还算识相,不再纠缠下去,尴尬地伸手捋了一下实际并不存在的胡须。
“咳咳……无妨无妨。”
终于摆脱了道士的纠缠,姜尘领着婷婷匆匆离开,三步化两步,脚步匆匆,生怕那道士追上。
“众生皆苦啊。”
望着一大一小两个背影消失在眼帘之中,算命道士忽然低头感慨一句,随后,看了一眼手中握着的竹签,眸中掠过一丝疑惑,抬头望着天空,大皱眉头,忽然,扭头又朝那屋檐上的黄鸟叱道:“孽畜,还不快滚!”
“叽叽喳喳!”
那只黄鸟在屋顶蹦蹦跳跳,受了惊吓便展翅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