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急风裹挟着飞雪纷纷扬扬地落下。
耳边只有两人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
果波抬头看了一眼昏暗的天空，心里顿时生出一阵不安，她看向走在身旁的朋友的侧脸。
“放心吧。”久美开口，“孩子一定会顺利生下来的。”
“嗯。”果波微微点头，随即加快了脚步，生怕自己落在后头，大雪却屡次让她不得不放慢脚步。果波似乎还没有穿习惯妈妈给她新买的雪地靴，脚底总是打滑。
穿过树林后，鸟居(1)出现在眼前。鸟居后方的石阶已经完全融进了夜色。
“带手电筒了吗？”久美问。
“啊！”果波在石阶前停下脚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慌张。
“我给忘了！怎么办？”
“就知道你会忘。”久美笑着从红色羽绒服的口袋中掏出一个小手电筒。
果波露出抱歉的笑容以掩盖自己的尴尬，随后抬起头瞄了一眼久美。两人明明是一样的年纪，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距？久美怎么会这么可靠？长期以来，久美就像守护神一般保护着果波，让她免受不怀好意的男人们的侵扰。
“走吧!”
听到催促的果波伸手搂住久美的腰，开始向上爬。石阶已经铺上了一层厚雪。
一阶又一阶。两人沿着陡峭的斜面小心翼翼地向上攀爬，生怕一不小心就从台阶上滚落下去。在白雪的反射下，隐约能看见两侧树上绑着的界绳。“那是神圣之地的象征哦。”——果波想起新年第一次参拜时父亲说的话：“绳子的另一边就是神明大人的地界了。”
果波抬头望了一眼石阶的尽头，透过自己呼出的白雾，能依稀看到本殿(2)。果波在即将滑倒之际，紧紧揪住久美的大衣时，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胸在衣服下晃了晃。也难怪，毕竟马上就六年级了，果波告诉自己。别害怕，振作起来，像久美那样。
终于爬完石阶后，久美问：“害怕吗？”
“不怕，没事。”话刚出口，果波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已被恐惧裹挟。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畏惧什么，只是觉得似乎总有一股难以言状的不安在心头难以散去。此时，打在脸上的雪更大了。
“说不定已经在生了。”久美话音未落，便向神社更深处走去。
果波慌忙跟了上去。这时，突然响起一声婴儿的啼哭。果波惊恐地站在原地，转头看向黑暗深处。
久美回过头来，憋着坏笑，把刚刚模仿过的婴儿的哭声对着果波又演绎了一次：“你说它们哭起来会不会是这样？”
“怎么可能！”果波勉强露出笑容，故作镇静，“我们快走吧。”
“嗯。”
二人一齐加快脚步，绕到了本殿后侧。
眼前是一间用薄木板简单搭建成的杂物小屋。地上铺满了白雪，只有门板前扫出一小块空地。果波伸出戴着连指手套的手，推开门。
“在吗？”果波还没完全进去，久美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果波在黑暗中睁大眼睛，仔细地检查地面。小屋只有六张榻榻米(3)大小，里面放着铲子之类的除雪工具，其他什么也没有。关上屋门后，四周更安静了。
“里面呢？”久美话音未落便晃着手电筒找了起来。
“在这儿！”
掀起的一小块地板下裸露出地面，一只橘黄色的虎纹母猫正躺在小小的凹槽里。猫咪只是不耐烦地抬头看了一眼，并没有要逃走的意思。经过两人的多次投喂，它似乎不再敌视眼前的两位少女了。果波突然担心猫咪会不会受凉。
久美把手电筒对准猫咪的屁股，说道：“还没生吗？”
“久美！”果波看见一个小小的东西在蠕动，“小猫！在喝奶呢！”
“嘘……”久美让咋咋呼呼的果波安静下来，拿手电筒对准猫咪的腹部。只有人类大拇指大小的小家伙正躺在那儿吸奶。
“小猫咪欸！”久美和果波迅速地交换下眼神，很快又将视线挪回猫身上。
母猫的呼吸略有加快。不久，只见它后腿一蹬，身体里流出一团红黑的东西。果波呆若木鸡，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那团看起来像内脏一样的东西。它与母猫之间连着一条细线——是脐带，果波意识到。
母猫疲倦地起身，低头舔舐刚生下来的小猫。包裹着小猫的黏膜被舔去，露出黏糊糊、湿漉漉的胎毛。
原来小猫咪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并不是毛茸茸的布偶。但是，听见受到母猫舔舐后小猫咪发出的“喵——喵——”的叫声，果波顿时觉得它们挺可爱的。
母猫一口咬断脐带。小猫咪笨拙地摆动着短小的四肢，爬向母亲的乳房。
“加油！”果波小声鼓励。
“好厉害啊。”久美难以置信地说。
“嗯。”
“我们给它们取个名字吧。”
果波点点头，盯着正在吸奶的两只小猫咪。它们实在太小了，小到分不清毛色。
“喵——”果波对着躺在地上的母猫打招呼，“它们是男孩还是女孩啊？要取什么名字好呢？”
此时，母猫腰部一阵抖动，后腿间有什么流了出来。
“这是什么呀？”久美皱起眉头。
原以为是第三只小猫咪，可那肉块却不见动弹，上面还带着母猫方才咬断的脐带。看着眼前腐肉般外观骇人的肉块，果波不禁皱起眉头：“不知道……”
母猫沉吟着站起身，把鼻子凑到自己排出的异物前。不会吧？果波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不好的预感立马成为现实，只见那母猫张开嘴，开始大口吞食那坨令人作呕的肉块。
方才沿着石阶向上攀爬时出现的混沌的不安再次涌上果波的心头。她仍旧蹲在地上，用手紧贴着腹部，说：“久美，感觉有点奇怪。”
“你也是吗？”在她旁边的久美也用手按住下腹。
她们互相看着对方。久美的眼中出现了此前从未有过的忐忑。
“我们不会是生病了吧？”果波问。
久美紧接着说：“或者说是……”
“什么？”
久美放弃对视，紧盯着地板上的大猫小猫。她挂在耳朵上的刘海儿垂下来，遮住了她的半张脸。看着久美的侧脸，果波莫名感到失落。久美似乎没有了以往的可靠，变得和自己一样了。
“我们回去吧。”久美说。
“嗯。”果波也扫兴地说，随后站了起来。
两人看着对方的眼睛，再没有把视线往下移。
“今天的事情要保密哦。”
“嗯，谁也不说。”
“我们还会再来的。”向母猫打完招呼后两人朝门口走去。刚打开屋门，冷风便嘶吼着灌进来。
外面的风更大了，眼看就要迎来一场暴风雪。果波和久美不约而同地紧了紧羽绒服的领口，迟疑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走出屋外。果波心生怯意，挽住久美的胳膊。久美用力夹紧肘部，接纳了颤抖着的果波，带着她走出屋外。
果波一步一步扎扎实实地走在漆黑的神社中，她突然想起了妈妈，那个总是面带微笑、温柔和蔼的妈妈。
我也可以像妈妈那样吗？果波心想。在这漫天飞雪的夜晚，或许自己已经获得了成为母亲的资格。
和久美一起……
她看着久美的侧脸，久美已经恢复了往常坚韧的眼神。果波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她告诉自己，只要和久美在一起，自己就永远会受到保护。
(1) 日本神社入口处所建的大门，代表神域的入口。——编注
(2) （神社等的）正殿、大殿。——编注
(3) 一张榻榻米约为1.62平方米。（本书注释除特殊说明外，均为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