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回到马栏
来时亲眼见证了大凤川和南梁的艰难,恨不能长上翅膀飞过去,以解他们的燃眉之急。我们一刻也不敢耽搁,带着伤员和物资立即出发了,为了抄近路尽可能原路返回,以免多走弯路。走了大半晌,到达安塞县的化子坪歇脚。由于带着八名伤病员,天气寒冷,我们的行进速度不能太快,随时随刻得注意他们的伤口,照顾饮食起居,以免再度感染加重伤病,有负党中央和组织的重托。
“西北风吹得呼啦啦地吼,送你走过那山头,泪蛋蛋打疼我的手,风把我的魂吹丢。延河水哗啦啦地流,送你过了河那头,热唇唇烫了我的口,谁把我的心带走,白云飘过慢悠悠,想你了就唱信天游……”正当我们歇息,吃干粮时,对面山上飘来动听的陕北民歌。大家不约而同站起身来,极目远眺,寻找着唱歌的人,然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有个文绉绉的伤员感叹道:“不知是谁家女子又在思念自已的情哥哥?看见我们运输队路过有感而发,人家心有所属,大家就别在东张西望,白费力气了。”此话一出立即引出一阵大笑。
“队长,我有想法,等回到马栏了,放几天假我回趟老家,我家紫花,吃菜咽康不知饿成个啥样了?这歌唱得怪讨厌,我越听越像我家紫花在唱,能不让人感同身受吗?”一向最支持我工作的柳四,竟然说出这样不利于开展工作的话。我心里很生气,但明面上又不能打击他,以免影响整个队伍的士气。
于是只能宽慰说:“柳四,着什么急呀?你不是亲耳听到抗战快要胜利了,赶走了日本侵略者,国泰民安一心发展经济,到那时造汽车,修铁路还要运输队干什么?给你放长假去过我们向往的好日子。”
“刘哥,这话是真的,假的?如若那样我不该幸福死了?一定要生一大堆孩子一起享受未来的好生活。”柳四追问。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们拭目以待!”我说。柳四高兴得屁巅屁巅的,一时兴起,带头唱起了歌儿。
“山高水长两茫茫,踮起脚尖尖瞭远方。问天问地我喊故乡,心上的人可知我忧伤?千言万语心里藏……”
“日落黄昏,我点着了灯。坐在那炕上孤零零,月儿弯弯升起照窗铃,好医生治不了相思的病……”我们的歌声刚起,对面却戛然而止,顿时我们成了主唱,对面也不甘示弱,与我们对起歌来。然而时间不等人,在大伙嘻嘻哈哈的歌声中我们又不得不起程赶路。
“走头头的那个骡子哟,三盏盏的那个灯,哎呀带上的那个铃子哟,哇哇的那个声。白脖子的那个哈巴哟,朝南得那个咬。哎呀赶牲灵的那人儿哟,过呀来了。你若是我的哥哥哟,招一招你的那个手,你不是我那哥哥哟,走你得的那个路。”见我们起程,对面山上唱起了《赶牲灵》,引得我们无数次回头,招招手。嘹亮的陕北民歌,让人陶醉其中难免产生思乡之情。
带着抗战胜利的喜讯和延安党中央的关怀,我们满载而归,得知我们返程的消息,南梁根据地的军民在荔园堡古城外隆重迎接。我们带来了食盐、药品和棉花,分配物资时让我很犯难,但根据地的同志觉悟很高,尽可能将珍贵的药品让出来,给更需要救治的伤病员。最后,我们严格按照延安的要求分配各类物资,并传达了党中央的最新指示:非常时期,延安的物资有限,对你们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今后的革命形势依然很严峻,更要靠大家艰苦奋斗,自力更生。
在南梁休息一宿,我们继续赶路。根据地的杨队长握着我的手说:“感谢你们雪中送碳,我代表根据地的同志向你们致谢!”这话说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急忙说:“别这么客气,我们都是志同道合的革命者,齐心协力只为争取中国革命早日胜利。”
到了大凤川,同志们看到运输队送来的食盐、药品等物资,兴高采烈,对我们倍加热情,竭尽所能地款待,临走了还不忘送上几袋大凤川自产的糜子和荞麦。因为这一切都是延安党中央的安排,我受之有亏坚决不要,但同志们强行将粮食放在骡马背上,护送着走出十多里地,才悄然离开。殊不知抗战时期,全国各地粮食奇缺,我们时常行走在董志塬上,处处可见饿殍遍野和四处逃难的流民。他们的真诚深深地打动了我,宁肯自己少吃一顿,也要送我们粮食以表达谢意。这种同志间的信任与热情,让我深感自己从事的工作无比的高尚而有意义,这一路走来遭遇的各种艰难险阻和辛劳付出都很有价值。
出了大凤川在当地老乡的指引下,我们一直沿着子午岭的山脉向南行进,据说是中国最早的高速公路——秦直古道。果然是一条捷径,不足五日我便能望见旬邑境内的泰塔了,大伙喜出望外,马上欢呼雀跃,期盼已久的马栏革命根据地近在咫尺。
当运输队再次回到马栏,抗战胜利的消息在根据地早就传开了,张炜看到我将运输队平安带回来,且一匹骡马也没少,欣喜若狂,更让大伙意想不到我们带回来这么多的稀缺物资。一时间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围着我们赞不绝口,打听这一路上遇到的新鲜事。我感觉人生的高光时刻无非是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不带任何功利性的崇敬,让我体会到做人做事的最大快乐。
从上次离开马栏已有三个月时间,回来最大的牵挂就是梅子娘俩。可是在根据地迎接运输队的人群中我并没有看到她们母子,顿时心里七上八下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在众人面前我又不好意思打听,只能强装镇定,还是张炜善解人意竟然说:“今天怎么没有见到梅子,早晨还在这里,下午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听到这句话我心里马上释然了。先陪同张炜妥善安顿好带回的几名伤病员,交接完运回来的各种物资。此时天色渐暗,根据地食堂安排了饭菜,但我没心吃了,兜里揣着为小明明买的洋糖和干果急忙向梅子家走去。
隆冬季节,天气愈发寒冷,虽然身着棉衣,但这一路走来身上的汗水早就浸润了脊背,棉衣就像盔甲一样,此时又冷又饿,走着走着冷飕飕的,成了不折不扣的透心凉。尽管大步流星地走着,心里却恨不能飞奔到梅子家,迫不及待想得到期许中的那份温暖。很快我就能看见梅子家门前的那颗大核桃树了,透过枝桠梅子居住的窑洞窗户闪现出一丝丝光亮,我仿佛看到了梅子正拍打着小明明安然入睡。日思夜想,回到马栏一家人团聚是我人生最幸福的时刻。
脚下如同踩了风火轮,我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飞奔过去,不打一声招呼,一把推开窑门,只为给这娘俩一个大惊喜。然而窑门打开的一瞬间,我傻眼了,小明明坐在炕角玩弄着一把木头做的大刀。梅子站在地上,炕上平铺着一件大棉袄,手中正在飞针走线,看到我走进来扭头笑笑,并未停下手中的针线活。小明明放下手中的玩具刀,跑过来扑到我的怀里,我拿出口袋里的洋糖,赶紧剥一颗放到他嘴里,小明明欢快地手舞足蹈,说:“娘,我有糖吃,你也尝尝。”说着便挖出口中的糖递给他娘,我马上制止了说:“明明,自己吃,爹这里还有。”我拿出所有的糖果放在炕沿上,顺带剥一颗放到梅子的嘴里,她高兴极了,说:“你们终于回来了,这一趟走了两个多月,让人提心吊胆,望眼欲穿。回来了就好,我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听到梅子关切的怨言,我赶紧解释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我们遭遇国民党的关卡不让过,哥老会也要盘查,处处受阻,自然耗费时间了。”
梅子马上接话说:“我知道你们出门在外不容易,给你赶制一件新棉衣,免得出门在外冻着了。别光站着呀,饭在锅里热着,自己去拿。这几天我们也没闲着,天天赶制军服,只有晚上才有时间给你做棉衣。别着急,今晚加把劲就能上身了。”
“实话告诉你,抗战胜利了,属于中国人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只要战火一停,部队全都撤出前线还做这么多军服干啥?”我宽慰说。
“可是我们根据地备战的命令一直没有改变,组织上安排的事情,我也解释不清楚。”梅子说。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抗战胜利了,但国共两党水火不容的局面并没有缓和,往后的事谁也始料未及。”我拿了饭菜边吃边说,虽然只有咸菜就窝窝头,但却吃出了鱿鱼海参的美味。
我们还在说话,小明明却靠着墙在打盹,梅子将棉衣往旁边挪了挪,拿来枕头让孩子先睡了。我吃完饭,一看孩子睡着了,急忙催促梅子,说:“我有棉衣穿,这次回来又不着急走,明个做也不迟,我们休息吧!小别胜新婚。”
“你猴急个啥!明天还有明天的事要做,明日复明日,万事成蹉跎。”梅子说。我了解她的性格,她决定的事情一定要完成,只好陪她继续说话。
“我到过大凤川,去了南梁、延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