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中国与外部世界

人，无论是个体还是群体，其生存的一个重要法则就是，自身命运的好坏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自己的认识水平。通常情况下，认识水平越高，人在追求自己的安全与发展的道路上就越有可能成功，反之，低下的认识水平将为自己带来灾祸。而认识是综合性的，包括许多方面。其中一个基本的方面就是关于自身所处的环境以及自身在此环境中所占据的相对地位的。这方面的认识十分重要，因为，只有准确了解和判断自己的生存环境的总体状况，准确了解和判断自己处于何种位置上，我们才能确定正确的生活目标与行动策略。如果在这个基本方面出现错觉和误判，我们所制定的目标与策略不可能是正确的，结果就会是令人痛苦的甚至是灾难性的。

这个道理适用于个人，也适用于国家。在漫长的人类历史中，人类都是被分割成许多不同的群体。当我们以群体的形式生存于世，在群体的层面上制定生活目标和行动策略时，其他群体就成了我们生存环境的一种基本要素。既然总是有他者存在，我们就必须关注这种存在，把我们的注意力分出一部分投射其上。国家也是一种群体，而且由于国家相对于其他群体所具有的更大规模、更强的组织性以及由此可能产生的强大力量，那些作为他者存在的他国就尤其值得关注。谁在这个方面掉以轻心，抑或作出错误的判断，谁就将遭受惩罚。

回顾鸦片战争之后的几十年历史，所有人都会承认，中国社会没能很好地应对外来的挑战。若拿同一时期的日本作参照，中国在应对外来挑战时的失败与无能就更加触目惊心。细究那几十年当中中国人所犯有的过失，历史学家可以胪列出长长的一串。不过在我看来，根本性的失误则是没能及时改变自己关于世界的基本观念。中国像一个安详端坐的巨人，自认为唯一重要的事情是调适自己的五脏六腑，而外来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外来的一系列打击，不过是蚊虫对人的叮咬或者侏儒对巨人的骚扰，可以轻易打发掉。因此，即便在遭受数次打击之后，这位巨人也不过是稍微动了动自己的躯体，依然正襟危坐，绝没有想到打搅自己的不是蚊虫、不是侏儒，而是能够致自己于死地的强敌，因此也绝没有想到要彻底改变自己的姿态，站起身来，以全部的勇气和力量参与到一场生死存亡的较量之中。近代中国的一系列举措失宜，大都可以归因于在调整自己的关于世界的基本观念时过于迟钝。

所幸的是，到19世纪末，中国社会关于世界的基本观念的根本变革终于发生。这个变革的确来得晚了些，为此中国社会付出了而且此后还要继续付出沉重的代价，但它毕竟还是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