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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相处

我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在约定时间到达电影院。

因为是工作日,影院大厅的人并不多。我粗粗环顾一周,没发现顾轶的身影,坐下平缓呼吸又等了十分钟,人仍未出现。

我怕闹出约错时间地点的乌龙,正想打电话,一抬头恍惚发现大厅角落一排闪着光唱着歌的娃娃机前,有个熟悉的背影。

颀长的身形,一件宽松衬衫露出颈后些许碎发,一只手拎着五六只娃娃,另一只手正在操作。

好像……顾轶?

我不敢确定,偷偷绕了一大圈从侧面看过去。

微蹙的眉,紧抿着嘴唇,这一脸研究哥德巴赫猜想的表情……

还真是他!

让我想想怎么描述当时的心情。

文字不能描绘我震惊的十分之一。

几步之遥等儿童片的小孩儿坐在沙发上看电影宣传册,这边顾教授就着灯光和音乐专心致志地抓娃娃。

用反衬法,你们体会一下。

尽量自然地走近,我在他旁边站定。

“顾教授……”我表情管理要失控了,一脸揶揄忍都忍不住。

他这才转头看到我,稍微愣了几秒,张张口刚想说话,就听“嗒嗒啷嗒啷”音效响起,配合五彩灯光,一只皮卡丘掉了出来。

顾轶弓腰捡起,舔了舔嘴唇,一本正经地说:“这也是数学,概率。”

哦嚯,教授就是教授,真是堂皇。

他把娃娃一股脑塞到我怀里,清了清嗓子还在试图挽回:“数学在生活中的运用很多。”

“嗯。”快别说了,您人设崩了。

“进去吧……快开场了。”

“看什么电影?”我一脸期待。

其实来的路上查过正在上映的影片,除了一部恐怖片,我没有特别感兴趣的。本人属于又㞞又欠的类型,每次都要看,每次都吓得屁滚尿流,下一次还要看。

题外话,你们是不是期待我俩看一部恐怖片?

真情侣腻歪必备,假情侣升级法宝。

但是,让你们(以及我)失望了,顾轶已经买好票。当我满怀期待接过时,发现是一部二战电影。

嗯。

整个影厅都没几个人,稀稀拉拉地坐着。

灯光暗下来,屏幕亮起来,英文飙起来,我的困意接踵而至。

可能是因为早起参加文学院的颁奖典礼,又被郑小迎折腾这么一下,本来就累。画面里战火纷飞,全景声环绕着我,有节奏地起到催眠作用。

就好像,你们有没有睡过火车卧铺,绿皮那种。听着铁轨震动的声音,特别好睡。

我拼命揉眼捶头给自己醒神,第一次看电影就睡过去实在不好,尤其是这种充满历史厚重感的片子,会显得我很肤浅。

不时瞟一眼顾轶,光影晃过他的侧脸,像一尊雕塑。

“看电影,别看我。”他声音很低,嘴角弧度很微妙。

“没看你。”

目视前方,我更困了,撑不住了……

被顾轶叫醒的时候,灯光已经亮了,旁边一位清洁阿姨在收爆米花空桶。

我睁着迷糊的双眼,下意识地擦了擦嘴角。

“睡得还行?”他问。

“咳……”我坐直身,“对不起,太困了。”

从电影院出来去吃了个饭,顾轶聊到即将到来的考试周,数学公共课安排在前两天,时间很是紧张。

他往后一靠,沉吟片刻道:“想请你帮个忙。”

这熟悉的操作,熟悉的动作和语言,我心跳有点快,上回是相个亲,这回是……

“改考卷。”

真是个务实的人呢。

“病急乱投医?我数学也就中学生水平。”我连连摆手,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选择题而已,对照答案,再算算分数。”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伤人的话,“100以内加减法……给你计算器。”

我想反击,但觉得自己还是需要计算器的。

“什么时候?”

“周五吧。”

“周五我要去报社开选题会。”

他思索片刻,刚要开口,我立马接道:“不过下午可以。”

“那就周五下午,在办公室等你。”

周五。

早上一到报社就看到小缪在我位置瘫着,旁若无人地戴个耳机玩电脑。

“起来。”我敲敲桌子。

他瞥了我一眼,张嘴就来:“主编叫你过去。”

用什么烂借口耍我。

“赶紧,坐张记者那儿去,他还没来。”

小缪慢悠悠地摘掉耳机,一脸挑衅似笑非笑:“要是真找你怎么办?”

“不怎么办。”我把包往桌子上一放,边说边往主编室踱步。

门虚掩着,稍稍推开,我探进头去。

“陈燃,来来来,进来。”老头儿招呼我。

进门一看,沙发上还坐着一位女士,手里拿着几份报纸。年龄看着40岁上下,保养得非常好,这是其次。

她坐在那儿微笑,优雅又温柔,浑身散发母性光辉。

这么说吧,形容中年女士的一切美好词汇放在她身上不为过。我一时挪不动步子,这是哪里来的娘娘啊?往这儿一坐,把主编衬得更加猥琐了。

对不起主编。

我有点拘谨地走近,她笑说:“这就是陈燃吧,来,坐我旁边。”

我立马被俘获了。

老头儿这时才开口介绍:“陈燃,这位是小缪的母亲。”

啊?

我以前不理解一个看起来叛逆的嘻哈男生,怎么出个门都要用采访当幌子,原来是有这样温柔的妈妈。他不是㞞啊,谁见到这样的娘娘都不忍心忤逆啊。

“您好,您好。”我都笑出褶子了。

“我看了你们采访的新闻。”“娘娘”把报纸拿给我看,上面有缪哲的名字,“真得谢谢你。小缪听你的,让他来实习是来对了。”

“没有没有,他本来就挺优秀。”本来不想这么说的,不知道怎么变成了马屁精。

然后,我和主编就开始轮番夸奖小缪,真虚伪。

“我了解缪哲,他挺不让人省心的,主意大着呢。”“娘娘”谦虚,开始跟我们讲小缪的叛逆史。

大意就是,小缪进入大学之后机缘巧合加入了乐队,从此喜欢上玩音乐,旷课、挂科无所顾忌。父母俩本来想他只要能混个大学文凭,就任小缪做自己喜欢的事,谁知道前不久他提出了休学。这下家人着急了,把孩子送进我们报社实习,想给他找回点专业兴趣。

不得不说,跟我跑学校,只会丧失专业兴趣。

很多人觉得,当记者每天接触新鲜事物,多精彩啊。其实不是的,有几个记者能常常赶上重大事件、报道重大新闻?大多数像我一样,跑常规性消息罢了。

但我不能这么告诉她,只是频频点头。

半晌,“娘娘”总结发言:“我发现他现在挺喜欢采访的,就拜托陈燃记者多照顾,有什么事随时和我联系。”

“当然,当然。”我笑眯眯地回应。

老娘又要给他当保姆了是吗?

虽然说了很多违心的话,但还是觉得跟这位“娘娘”的聊天如沐春风。然而春风还没吹够,老头儿低头一看时间,该开会了。

我先行出了主编室,远远看到小缪大爷一样的坐姿,只能感慨这对母子反差真大,怎么就培养出这么一位满身刺的小祖宗。

“开会了。”我走到跟前。

小缪看都没看我,不慌不忙地开始摘耳机,整理耳机线。

“原来是你妈妈来了,在主编那儿。”近朱者赤,受这位“娘娘”感染仿佛自己都变温柔了,我竟然没有拉下脸催他,感慨道,“你太幸福了。”

听到这里,他死鱼眼才抬起来瞥了我一下,鼻腔里发出不以为然的哼声。

什么态度?我受感染的维持时间可有限。

“怎么,我说得不对?”

小缪没有直接回答,沉默片刻,说:“你能想象棉花糖罩在脸上的感觉吗?”

突然这么抽象的表述,让我有点不习惯,但是脑子下意识地已经去想象。

什么感觉?

甜,柔软,窒息。居然想象得有点难受。

他观察我的表情,给了个眼神好像在说:“就是这种感觉。”

意思是被爱绑架?父母管得太多喘不过气来?只能怪你不务正业还谎话连篇啊。

“我看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不以为然,这实在是太典型的家庭关系了,尤其对男孩子来说,十个里面有九个觉得家长关心过度,小缪只是众多叛逆小孩儿中的一个。

后来才发现,又武断了。其实他的形容不太贴切,这位“娘娘”哪里是棉花糖,根本就是浸湿了的纸糊你一脸的感觉。

这是后话。

选题会上,我边听主编讲话边盯着小缪,他又半趴在桌子上,全身没骨头一样。可能是刚接受嘱托使命感上头,我几次试图提醒他好好开会,但这小子愣是装作没看见。

我决定要整治整治他的散漫。刚好主编讲到下阶段工作,主意来了。

情况是这样,接近暑期,学校的采访基本会停掉,这段时间的报道方向主要有两个,假期安全和培训乱象,年年如此。

假期安全里有一个最让我头疼的内容,就是游泳安全,每次都让我陷入无以复加的尴尬……好在今年不会了,聪明如我,想到这里不自觉要笑出来。

“主编,”我找了一个合适的当口插话,“关于我这边的工作,有个情况想请示一下。小缪虽然来了没多久,但是表现很突出。我是这样想啊,今年游泳安全的报道就交给他独立完成。”

我的话一出口,众人反应不一。

老头儿没料到我主动发言,惊讶之余露出一个赞赏的笑容,大概觉得我关照小缪尽职尽责。林文昊就坐我对面,不动声色地竖起大拇指。这个活儿要是不甩出去,他也跑不掉。

余光扫到小缪,却是一脸如梦初醒蒙了的表情。

“我看可以啊,这个事情就交给小缪了。”老头儿笑呵呵,也觉得自己立了个大功。

散会,小缪紧跟在我后面走出门。

“耍我?”

“是照顾你,别的实习生可都没有独立做报道的机会。”我笑道,“对了,你查一下去年的报道,就知道怎么做了。”

他没好气地把我拉到一边,拿出手机顶到面前,正是去年的新闻电子版:“这就是你所谓的报道,游泳池偷拍,你是记者还是偷窥狂?”

“哦,你已经查到了?”

他脾气上来又拿我没办法,索性两手插兜,摆出一副无赖的样子:“反正我不做。”

“你知道每年在游泳池发生多少起安全事件吗?配备的观察台数量够吗、救生人员达标吗、有没有资格证、工作期间是否在岗、坐在上面是不是在玩手机。”我抛出一连串问题,义正词严,“曝光这些隐患就是记者的工作。”

小缪盯着我,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呵,真能说。”

“提醒你拍的时候注意安全,被人当成变态就不好了。两周交稿。”我懒得跟他费口舌,转身要走。

“不是有摄影记者吗?你前男友。”小缪阴魂不散。

我回头瞥了他一眼,这都知道,谁嘴这么欠?

“他不归我管。”我走到桌前整理东西,准备出发去学校,就见这小子晃到面前,狭长的眼睛带点揶揄。

“我归你管?”

“对,你是我的实习生,在报社期间我要对你负责,不做你就退出实习。”

我话音刚落,一个温柔的声音接道:“不做什么?谁要退出实习?”

一抬头,是主编正好陪着小缪妈妈过来,原来她还没走,看来要等儿子一起回家。

果然,“娘娘”一来,小祖宗不吱声了。

“咳,我说的是别人。小缪做得挺好的,刚接了一个独立采访呢。”我赶紧打哈哈,“您是等小缪吧,没事了,他可以回去了。”

“我不等他,让他多待会儿。”“娘娘”拍了拍小缪的肩膀,“陈燃啊,不能让他闲着,多找点事情给他做。”

“好的好的,放心。”

大概是看到我在收拾东西,她临走前又多问了句:“你这是要去哪儿,我捎上你?”

“不用麻烦,我去学校很方便。”

“你去学校啊?”她眼睛一亮,“那你正好带上缪哲,让他跟着跑跑,我直接送你俩过去。”

我始料未及,自己是要去帮顾轶改考卷,带着小缪算哪门子事啊?

“我不是去采访……”我连忙婉拒。

“这么一想我确实应该跟着,不采访帮帮忙也行,就当学习。”没等我说完,小缪突然插了一嘴,露出假笑。

母子俩唱双簧一样,搞得我无言以对,只能妥协,一起坐车去檀大。

小缪耍这么个心机,绝对是想借跟我去学校的名义开溜。又摆老娘一道,我想想就不爽。

没多久,“娘娘”把我俩送到校门口。

“你又有演出还是什么?我不拦你,但要保持联系,不然你妈妈那边我没法交代。”下了车,我把话挑明。

“演出?”他笑着摇摇头,“我今天下午没事,就是跟着你。”

我一听愣了,又打什么鬼主意?

“跟着我?”没听错吧。

他点点头:“快走吧,去哪儿?”

“我不是说了今天下午没采访,跟着我干什么?”敌不动我不动。

“我也说了,没采访帮帮忙,就当学习。”

这话一出,抬杠的意味就很明显了。

“你在跟我较劲是吧?”我有点恼火,“就因为给你个报道任务?”

“不是,我是看陈记者自由惯了,体会不到被人看着的感觉,所以让你感受一下。”

我竟然语塞,搞来搞去还是“棉花糖罩脸上”的问题,就因为我说了句身在福中不知福。以前没发现这小子锱铢必较,他妈束缚他,他要来束缚我,这是什么逻辑?

小缪对我沉默的反应像是很满意,优哉游哉地往学校里走了两步,回头看我还在原地,说:“走啊,是不是去找你的顾教授?”

你们大概也发现了,小缪现在精力过剩,把不务正业的心思转移到跟我唱反调上,实在很麻烦。

我一路都在盘算怎么甩掉这个小祖宗,走得非常慢。他在前面时不时驻足回头,既不催也不着急,逛公园一样悠闲,更让人火大。

两个人磨磨叽叽硬是多花了一倍时间,终于还是走到了数学系楼下。

没什么法子,本记者只能以理服人。

“小缪,”我叫住他,“你就这么轻易放弃搞乐队了?”

对,打算劝他重回歪路,就是如此没原则。不然这小子把时间精力都耗在实习上,作天作地的,谁能搞得定?

他停住看我一眼,笑了:“才跟着你这么一会儿,就妥协了?”

“这不是妥协不妥协的问题。”真诚,重要是眼神真诚,我看着他,“我是站在你的角度考虑。”

“哦,那你帮我过我妈那关?她跟你说了吧,我要休学。”

“这个问题……”

小缪插着口袋,漫不经心地打断我:“你什么时候让她答应我休学,我什么时候不跟着你。”

这是什么生意鬼才,把老娘算计进去了。

“我可没这么大能耐,你跟我耗着是白费力气,”火气已经上来,我逼自己耐下性子,“光顾着在这儿置气,把自己爱好都荒废了,犯得着吗?”

“我现在发现偷偷摸摸地搞乐队,没什么意思。”他眉毛一挑,“好像没跟着你实习有意思。”

真有你的。

“行!”老娘算是遇到劲敌了,小缪的难搞程度直逼郑小迎。“不嫌累就跟着,看你能跟到什么时候。”

贸然带着小缪,我其实是有点担心顾轶的反应,但眼下小祖宗甩不掉,只能硬着头皮往办公室走去。

短短一段路,我走得忐忑又窝火。

门开着。

顾轶正在改考卷,戴着眼镜很专注。卷子翻得唰唰作响,听到敲门声他才回过神。

一抬头看到门口一张衰脸和一张臭脸,他明显愣了一下。

“不好意思啊,带上了我们报社的实习生。”我就是那个衰脸。

小缪往后面一站,哪里有点实习生的样子,好像跟着我追债的,臭脸。

“没事。”顾轶恢复他一如既往的平静,看不出什么表情,“多个帮手。”

我这才放下心来,隐隐又泛上来点失落。

记得之前说过,顾轶的办公室挺小,我们三人围坐在桌前,略显局促。尤其是小缪,坐着折叠凳,就着桌子的短边。他长得又高,腿伸出来老长,看起来很不舒服。

“不难受吗?回去啊。”我低声问。

小缪瞟了我一眼,不作回答。

顾轶好像丝毫不受我俩影响。他把考卷分成两沓,让我改前面部分,自己改后面大题,由小缪汇总分数,很快形成了一条简易流水线。

流水线上的工人大家见过吗?闷不作声忙自己手上的活儿,因为劳动占据大脑分不出心来。我们仨也很快投入这种作业中,一时间只听到笔尖触纸和翻阅卷子的声音。

我改得还挺爽,读大学的时候就知道数学是很多人的噩梦,现在有种掌握生杀大权的感觉。

这些卷子里也发现好多划水的,选择题全蒙C那种,甚至还有白卷,空空如也。

但是改了这么多,都没有眼前这份卷子奇怪。

也填了几个空,还是比较复杂的答案,都正确。剩下大半却都空着,还暗戳戳点缀着一些小符号,爱心啊,笑脸啊。就好像在说:我其实都会,但就是不答,画些可爱的东西让你看看我。

直觉来了挡都挡不住,我一把扒开考卷姓名处,果然工整地写着三个字:郑小迎。

我立马回想起她在课上说过:“我就准备这学期挂科,重修顾老师的课。”

真是说到做到,就她这考卷,精准挂科。

我抬眼偷瞄对面的顾轶,正改得认真,中间还有电脑半遮,应该不会发现。于是,我做贼一样偷偷换了边上的黑笔,对着答案就开始一顿猛抄。

帮你收收心思,干点正事。不客气。

我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紧张得要命,作弊的同学可太不容易了。我下笔很快,顾不上模仿郑小迎的字迹,眼看填完最后一个空了,匆匆换回红笔。

抬起头长舒一口气,发现小缪一双死鱼眼正盯着我,我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挺疑惑的,可能没明白这是什么操作,但看出我心虚,慢慢浮现出一抹手握把柄的笑意。

我懒得理他,想抓紧改出郑小迎的卷子,刚打了几个钩,他的手晃过来,拿着一支笔在考卷上随意敲了几下。

这一敲,顾轶抬起头来。

“咳,差点改错了。”我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怒视小缪。这时,感觉手机振动,我点开一看,正是这个小祖宗。

小缪:“独立采访我不去。”

好一股恶气郁结,我抬头看到他拿着手机,正面无表情在等我回复。

我:“行。”

然后,我听见小缪把手机放回桌上的声音,恍惚还听见游戏机里自己被K.O的声音。

心累,但终于可以在考卷上大笔一挥,这下郑小迎可以稳稳飘过及格线,回到她应有的成绩,终于安心。

三人改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将卷子全部改完。我一阵腰酸背痛,伸了个懒腰,旁边小缪也在扭脖子舒缓。

顾轶摘掉眼镜,用手按了按眼睛,声音低低的,但很清楚:“辛苦,谢谢了,先回去吧。”

我一愣。

没想到他这么干脆送客,话虽然说得客气,但生分,我心里有点不好受。

小缪已经站起来,他巴不得早点走。

我这边刚作势起身,就见顾轶前倾,伸出手按住我胳膊,然后对小缪说:“先回去吧,不早了。”

顾轶总能在云淡风轻间将人一军,有种降维打击的感觉。一如曾经被说呆的杜博士和我,现在小缪也愣了,而且脸色很难看。

小缪身形顿了顿,看我没有要走的意思,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装酷甩下一句“走了”,大步出了办公室。

这时我才惊觉自己和顾教授之间有十个小缪的差距。小祖宗把我气得牙痒痒,就这么被顾轶四两拨千斤了,让人自愧不如,敬佩之情溢于言表。

小缪一走,办公室只剩我们两人。

“累吗?”顾轶收回手,往后一靠,没事人一样。

“还行。”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自在,我随手抓了个话题,“改卷子其实还挺有意思。”

“挺有意思……”垂下眸重复了一遍,他突然笑了,“我觉得你也挺有意思。”

这话说得我脸有点莫名发烫,其实是褒是贬都没听出来,正踟蹰着想问,听见顾轶接着说:“你还帮人家答考卷了是吗?”

笑意还留在嘴角。

被发现了?

当时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偷偷答题的画面,敢肯定他没有看见,这位福尔摩斯是怎么知道的?

没质疑没否认没解释,我直接悻悻发问:“怎么知道的?”

“笔迹明显不一样,而且还没干。”他气定神闲。

啊,大意了,应该多晾一会儿再给他的。

我一定把懊恼写在脸上了,引得顾轶又稍微探过身,饶有趣味地观察,问:“你把郑小迎拉到及格线,是怕她重修?”

我也不必遮遮掩掩,大言不惭道:“嗯,刚好碰上就帮你个忙……我看了她考卷,水平本来就在及格以上。”

“那我还得谢谢你?”他今天还挺爱笑。

看到这个反应,我就安心了,知道顾轶没有纠缠改考卷的事,严谨中还是懂变通的嘛。安心之余又觉得答应小缪的无理要求真是亏大了。

“不谢,应该的。”毕竟假装相亲的初衷不就在这里吗?不提我倒快忘了。

看得出他嘴角又要勾出弧度,但立马给扳了回去,他作势起身收拾了一下东西:“走吧,带你去放松一下。”

我和顾轶一起出了门,正赶上学校里热闹的时候。大概刚结束考试,大批学生从教学楼拥出,往宿舍和食堂分流,熙熙攘攘都是讨论试题的声音。

我俩就在人群中往校外走,去“放松一下”。

其实还挺好奇一个数学教授有什么放松方式,会不会异于常人?比如做数独、拧魔方什么的。两个人较着劲比谁拧得快,那画面不敢想。

又或者教授也难以免俗,泡澡按摩理疗。呃……想到这里,我不免一身鸡皮疙瘩,紧张兮兮地问了句:“我们去哪儿?”

“嗯?”他凑近才能听清。

“去哪儿?”我用手扩音,加大音量。

正问着,听见“嘀嘀”的喇叭声,旁边一辆SUV随着人流缓慢挪动,车灯明晃晃的。

真是很讨厌这种在拥挤中开车的人,按喇叭有什么用,让得开吗?我刚皱眉瞟了一眼,就见车窗摇下来。

蔡姐探出脑袋,笑容灿烂,喊我们:“小两口这是干什么去呀?”

我看到是她先吃了一惊,听到这话更是直接尴尬到石化,都不敢去看顾轶的表情,您能不能别玩我?

“蔡姐您别乱说,哈哈!”我赶紧打圆场。

“还不好意思了,那不是迟早的事吗?”她换了个姿势,像是要跟我俩好好聊聊的架势,直接冲我们顾教授问,“小顾,你说是不是?”

蔡姐的热心劲真是无人能及,今天估计要碰上顾轶这颗软钉子了,第二次滑铁卢。

结果顾轶还真回答了,说得清清楚楚又滴水不漏:

“那要问陈燃。”

然后,蔡姐就笑开了:“对对对,小顾你这话说得对,陈燃做主。”

我没料到他还会说这种场面话,打了个太极把蔡姐给逗乐,索性不吱声了,只是傻笑。

“你们这是要干吗去?”她又开口了。

放松一下?这话怎么这么别扭,我也不知道怎么个放松法,用眼神向顾轶求助。

“就是去闲逛。”顾轶回答,慢条斯理地又加了句,“您慢点开,我们先走了。”

我刚才就在心里琢磨怎么结束这场对话了,主要是蔡姐的车被困在人流里,开得比我俩走路还慢,要说“您先走吧”,她明显走不了,难不成要陪她聊一路。

没想到,顾教授来了句“我们先走了,还您慢点开”,他怎么想的,又气人又好笑。

蔡姐一脸还没聊够的表情不舍地道别。随后顾轶拉住我快步往人群里侧靠了靠,回头看一眼,那辆SUV依旧保持龟速前进着。

“看到了吧,蔡姐做媒包售后的,很难缠。”我以过来人的身份说。

“呵!”顾轶不以为然,“她给你介绍杜博士,有什么售后可谈的?”

我哑口无言。

这么一说还真是……要说我和顾轶假装相亲这事,根本没人介绍,纯属自发结盟。蔡姐老以中间人自居,把我都给绕进去了。

这么想着,没注意到已经出了校门。

又走了十来分钟,进入一条小巷,行人渐少,越走越安静。我还纳闷学校附近居然有这么隐蔽的地方,就听顾轶低声说:“到了。”

面前是一栋三层民宅改造的店面,门脸很小,简简单单一束光,连招牌都没有。

我心下警惕起来,踏进门那刻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这里是干吗的?”

顾轶回头看我这熊样,有点哭笑不得,伸手轻轻拉住我胳膊往里一带。

“射箭。”

哦嚯,我也已经看到了,入眼就是一张弓。

里面是一个很大的空间。举架很高,布置极其简约,几条箭道分隔开,人不多,安静,只能听到干净利落的发箭声和射中靶心的闷响。

万万没想到,顾教授所说的放松方式是射箭,更没想到隐蔽在小巷民宅里,居然是一个射箭馆。

看到我俩进门,一位30岁左右的男士迎上来,估计是老板。

“来啦。”他很随意地拍拍顾轶的肩,探过身看到我,“哟,今天带人来了。”

“您好。”我微微点头。

老板带着一种八卦的笑意迅速瞟了顾轶一眼,问我:“玩过射箭吗?”

“没有。”

“第一次来,没关系,我们这儿都有教练,包你学会。”

还挺会做生意,但我没来得及道谢,就被顾轶拉着胳膊往里走去。

“不用,我教她。”

隐约听见老板在身后笑骂:“你不是最讨厌教别人吗?”

说实话,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有点兴奋。站在箭道前左顾右盼,顺便想象自己的飒爽英姿。

“伸出中指。”

“啊?”我迟疑地伸出手,“不好吧?”

顾轶掀起眼皮:“给你戴护指。”

“哦。”我还是觉得别扭,只好五指张开,伸出个爪子好像在乞讨。

就见顾轶把一个黑色软垫套在我中指上,转身拿起一张弓。

“左手持弓,胳膊伸直。”

“哇,好重!”对重量没有预估,我一下没举起来,被顾轶眼疾手快扶住。

“没想到这么重。”我嘀嘀咕咕给自己找说辞,不想表现得太弱,“然后呢?”

“这样。”箭被卡在弦上,他站在侧后方很自然地把住我的手,摆出拉弓的姿势。

当时我脑子就“嗡”一下,一股热浪上头。教练都这么教的吗?手把手?

我斜眼观察旁边的人,就听见头顶顾轶淡淡地开口:“专心。”

这语气好熟悉,我心虚地抬头瞄了一眼,他表情极其严肃认真,一点没有之前的和颜悦色。果然各行都有职业病,老师就是能分分钟板起脸,不管是教数学还是教射箭。

“闭左眼,右眼瞄准。”

“我近视。”

“没关系,瞄黄色区域。”

“好……好了。”我胳膊已经支撑不住,酸得不行,开始狂抖。

“放出去吧,松手。”

“啊?怎么松?”我右手好像不听使唤,紧紧拉着弦,就是松不开。

听到顾轶倒吸一口气:“手指张开。”

我胳膊已经要抖成筛子了,靠他把住才没垂下去。终于放出了第一箭,离弦后像个肌无力患者,轻飘飘地落在靶前。

“再来。”

“……”

我不想他教我了。

没去数他说了多少次“再来”,箭道上全是“肌无力”。我胳膊也酸,眼睛也累,浑身挫败感。这根本不是放松,简直要了老娘的命,不玩了!

“干吗去?”他一伸手拎住我的上衣帽子。

我猝不及防被勒得一个刹车,居然拎我帽子?嗯?

记得很久之前形容的数学老师吗?龟毛、严肃、脾气不好。接触久了我怎么就忘了呢,他是个数学老师啊,职业病太可怕。

“我歇会儿啊。”我忍不住回头怒视。

“把这几箭射完,来。”

本来听到顾轶跟老板说“我教她”,我心里是有点窃喜的,没想到结果成这样。

我抹了一把脸,垂头丧气地拿起弓,全身心表达不满,箭在弦上,想都没想就松开手射出。

然后就利落地正中靶心。

我觉得我找到诀窍了!

回头刚想显摆,撞见顾轶在身后,正垂眼扬起嘴角。

一个欣慰又骄傲的微笑,是没有出现过的表情。

他没发觉我在看他,我也没说话。

后来这个表情印在我脑子里很久很久。

但有一次我问他,你知道哪个瞬间让我印象深刻吗?他说在射箭馆,你射中第一箭的时候。我就奇怪了,这个人脑门上长眼睛了?

我问,你怎么知道?

他说,我感觉你看了我很久。

万事开头难,接下去就顺利多了,一箭接着一箭基本都能上靶。我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不用顾轶监督,自己玩起来没完,直到来电铃声响起。

我拿出手机时,对方已经挂断,点开一看,是都市报的王记者。再瞄一眼时间,居然已经在这儿待了两个小时。

这个无利不起早的人找我能有什么事?

我回拨过去,电话很快接通。

“您找我有事?”

“陈燃,又要麻烦你帮个忙。”

“您说。”果不其然。

“是这样,我们想找顾教授开个专栏。”

“开专栏?”都市报是疯了吧,找数学老师开专栏,在报纸上教数学?

“对,咳……”他大概也觉得有点牵强,“也是上面领导提议的,顾教授的专访刊登之后,报纸销量有增长,所以……”

销量增长还不是因为你们把顾轶的照片放了四分之一版吗?人家一个大学教授,被当成招揽生意的门面,想想我都来气。

顾轶也是的,当初拍张照都说不方便,不知道怎么会同意都市报的骚操作。

“你们打算把专栏开在什么版啊?内容呢?”我不自觉就把自己当经纪人了。

“娱乐版,内容就趣味数学。”

真敢想!有人看算我输,除非放他照片。

“配合插图照片,这样。”

真不要脸。

“王记者,我觉得欠妥啊,你们还是再研究一下。而且这个我也决定不了,您到时直接和顾教授说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顾轶就站在身后了,突然冒出一句:“和我说什么?”

我吓一跳,看了看他,对电话里说:“要不您现在就直接跟他说吧。”

我把手机直接给了顾轶,低声交代:“都市报的王记者邀你开专栏。”然后眉毛眼睛嘴巴都在努力,表达另外几个字:不要同意。

顾轶走远几步讲电话,我听他就“嗯嗯嗯”了几声,没说多久挂断,把手机还给了我。

“怎么说?”我关心结果,虽然已经料想顾轶不会答应。

“先试试看,这个暑期。”

“你答应了?”

“嗯。”他边收拾弓箭边随口应了一声。

不敢相信,这人平时的精明哪儿去了,怎么犯糊涂?

“王记者是不是没跟你说明白啊。专栏开在娱乐版,还要上照片。”我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

捡好最后一支箭,他直起身看我:“说了。”

我哑口无言。

完了,怕不是想靠脸吃饭了。

这里可能要插一嘴,略提一下都市报和我们的关系,其实同属一个报系,但定位大相径庭。都市报顾名思义,是面向市民的,从社会新闻到家长里短,统统往里装,简单说就是读者爱看什么放什么,销量的导向作用十分明显。

受报纸风格影响,都市报的记者也有显著特征,像王记者就是典型,活跃家,找关系都能找到我头上。

所以我不想让顾轶接这个专栏确实是出于为他考虑。都市报只顾着娱乐化,长远看对他的学术形象没什么好处。

他这个聪明脑袋怎么会想不通呢?

总之直到那天回家,我也没弄明白顾轶为什么答应开专栏。考虑再三,还是给王记者编辑了一条微信,请他把专栏的策划内容发来,至少帮忙把把关。

后来我修改到半夜,才觉得差不多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