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魔鬼把唐克列法斯带到哪里,让他看到了些什么
阿斯莫德夸耀自己走得快是有道理的。他在空中疾驰而过,就像一支猛力射出的箭。一会儿他在圣萨尔瓦多塔上停了下来。他脚一着地就对唐克列法斯说:“嘿,里昂得罗先生,人们常把上下颠簸的车子骂作是鬼车,这说法可不是完全不对吗?”唐克列法斯恭敬地答道:“是完全不对,这一点刚才已经得到证明。我敢说你这是再平稳不过的车了,而且走得又那样快,坐在上面的人还没来得及感到旅途的辛苦就已经到达终点了。”
魔鬼接过来说:“呃,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带到这里来吧;我有心让你在这高处看一看这一刻在马德里发生的各色各样的事情。我要用我的魔力把这些房顶揭掉,让屋里的情形透过黑夜清楚地显现在我们眼前。”说这话时他仅仅把右手伸了一伸,马上所有的房顶就都给揭掉了。这时,屋内的情景,就像在大白天一样,全让这学生看见了。
这景象是那样新奇,不能不引起他全神注意。他放眼四处一望,仅仅他附近的形形色色的事物就足以引起他好奇地注视老半天了。“学士先生,”魔鬼说,“你这般高兴看着的各样情景,单看看就够有意思了;但为了使你对人生得到全面的了解,我还应当给你解释一下你看到的这些人都在干什么。我要向你透露他们行为的动机和他们内心最深处的思想。”
“首先,我们看右面那所房子里正在数钱的老头子,这是一个守财奴。看这老傻瓜是多么高兴地在欣赏他的金银财宝;他简直像多久也看不够似的。可是看看隔壁房间里他的子女们在干什么:他们偷偷请来一个算命的,问他老头子几时才能死掉。”
“再看隔壁房子里的那个风骚老太婆,她把假发假眉毛和假牙齿放在梳妆台上之后,已经安息了。再稍远一些,有个六十岁的风流老头,你看见没有?他才干完那事儿回来,现在已经把他的一只假眼珠、一撮假胡须和那遮盖他秃头的假发取掉,正等他的用人把他的假腿和假膀子取下来,好让剩下的部分上床睡觉。”
“再望望那所豪华的住宅。在一间精美的房间里你可以看见一位贵族在睡觉。他身旁有一个小匣子满装着情书。为了睡得甜甜的,他刚把这些书信读了一遍。这信是他爱慕的一位女士写来的。为了她,他花了那么多钱,不久他将不得不去谋求一个总督的位置。”
“再看左手隔壁的那栋房子里,唐娜法布娜刚派人去请接生婆,她马上就要给她丈夫唐脱里毕欧生出一位传宗接代的人了。这位老爷善良的天性难道不使你感动吗?他娇妻的喊叫一直打到他的心里:他忧愁已极,痛苦得不下于她本人。他多么热切地希望能帮助她止住疼痛!”“的确这人是坐立不安,”那学生说,“可是同一栋屋里我却看到一个男人在安安稳稳地睡觉,也不管这事是不是进行得顺利。”瘸腿魔鬼答道:“其实这事与他也一样有关系,这位太太的苦痛就是这用人一手造成的。”
“今夜在圣塞巴斯汀和丰达拉比之间有一群巫师要聚会;看那所房子外面的一个人在准备车辆,就是预备开会去的。这个会有一个魔鬼也要参加,若不是怕给他发觉,我都要带你到那儿去看看消遣消遣了。但这浑蛋是准会出卖我的:他若看到了我,少不得要把我逃走的事告诉法师。”
“这样说来,”学生说,“这魔鬼和你并不是好朋友了?”“当然不是,”阿斯莫德答道,“他就是刚才我跟你谈到过的毕拉脱克。两年前在巴黎我们又有了一次争执。有一个上等人家的子弟想立一番事业,我们俩都争着要管他的事;他想让他当个小伙计,我想让他成为一个富翁;我们的弟兄们为了结束这场纠纷,让他当了坏的修士。后来,他们要我们和解,我们也拥抱了一下;但这都没用,我们还是成了死敌。”
“那么,我们就别去看这个精彩的聚会好了。”唐克列法斯说,“我们还是继续观察这城里发生的事吧。”“我同意,”魔鬼答道;“看,那老音乐家正在给他年轻的太太唱一支热情的歌曲。他希望她会欣赏这个曲调,因为这曲子是他作的;但是她更喜欢的是歌词,因为这歌词是一位热爱着她的漂亮公子写的,他特意送给她丈夫谱成曲子;你说可笑不可笑……”
“等一等,”唐克列法斯打断他说,“请你先告诉我那地下室里散出来的火星是怎么回事?”“这是人间最愚蠢的一项职业,”瘸腿魔鬼答道。“在那熊熊的炉火旁待着的是一个炼金术士。炉火把他祖传的家财都完全耗尽了,他想得到的东西却还是没有到手。不瞒你说,所谓点金石不过是我虚构出来戏弄人心的东西;人们每每爱做一些他们能力办不到的事。”
“在邻近的一所房子里,”学生接上去说,“我看见两个女人在喝酒,她们是谁?”魔鬼答道:“这是两位有名的妓女,和她们一道寻欢作乐的男子是朝中的两位贵人。”“啊!她们是那么俊俏可爱!”唐克列法斯说,“难怪这些贵人争着爱她们。她们对这俩人也是那样温柔殷勤,想必对这些老爷也是十分钟情!”“你真太年轻!”魔鬼答道,“你不太了解这种女人;她们的心比她们的脸还要虚假。不管她们做出什么样子,她们对这些老爷是半点感情也没有的。她们接待其中的一位老爷是为了得到他的庇护,敷衍另一位是为了从他那里得到供养。所有风月场中的女子都是这样的,任凭男人们为她们倾家荡产也是白费,她们绝不会因这件事而更爱他们的。任何花钱的老爷受到的待遇都不比一个做丈夫的强,这是我为风月场中亲手定下的一条规章。让这些老爷享受他们重金买来的欢乐吧,在街头等候他们的随从们,却正准备去享受那种白白得来的艳福哩。”
“再看离这里不远有一位药剂师,他和他的老婆儿子一道还在药房里工作。你知道他们在干什么?药剂师在为一位老律师配制种子丹,因为这老头明天要结婚。药剂师的儿子在配轻泻剂,那老太婆则在乳钵里研磨一种收敛剂。”
“在正对面那所房子里,我看到一个人勿匆地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服。”“这是一位医生,”魔鬼说,“起来去应急诊。因为有一个迷信医生的人派人来请他去瞧病,那人在上床后的一个钟头内就已经咳嗽了两三次。”
“再往前望,靠右边,”魔鬼接着说,“在一间阁楼里你是不是能看见一个穿着衬衣的人在暗淡的灯光里踱来踱去?”“对了,看到了,”学生叫道,“在这阁楼里我还看见一张旧床,一张方桌和一个矮凳子,墙上涂得黑乌乌的,就是这里吧?”“对了。在这间阁楼里住的是一位诗人,”阿斯莫德答道,“那看来一片乌黑的,是他自己写的许多悲剧诗文,他用这装饰了他的房间。由于没有纸,他不得不把诗写在墙上。”
“看他踱来踱去时那种激动兴奋的样子,”唐克列法斯说,“我想他是在创作一部重要作品。”“你这样想是不错的,”魔鬼说,“他昨天最后完成了他的一本悲剧:《洪水》。在遵守‘三一律’方面他是无可非议的,因为所有的情节都发生在洛亚的方舟中。”
“我向你担保这是一个精彩的剧本;所有的畜牲都像有学问的人一样说话。这位诗人有心把这剧本献给一位老爷,他已经花了六个钟头草拟一篇献词,他现在正在推敲最后的一句话。我们可以说这篇献词是一个杰作:对这大人物的德行政绩,对他本人和祖先,这短文都颂扬备至。从来还没有一个作家写出过这样多赞美的言词。”“这篇献词他预备献给谁呢?”学生问。“这一点他还没确定。”魔鬼答道,“他给人名留下了一个空白。他正在考虑找一位比过去受他献书的人更为慷慨的有钱老爷;不过今天肯为这种献书花钱的人已经不多了。达官贵人们多已改正了这种陋习,因而也给社会上带来一些好处;过去市面上充斥着低劣的作品,它们多数都是为了献书牟利而写的。”
“看那些强盗,”阿斯莫德接着说,“他们正从阳台上进入一位银行家的房子里。现在他们从账房里出来了,可是他们没有带什么东西出来。”“那为什么呢?”学生问。“那是因为这银行家早有了准备,”魔鬼答道,“他昨天已经把他的全部钱财装在箱子里带到荷兰去了。”
“如果我没弄错的话,”唐克列法斯说,“我似乎还看到一个强盗正沿着梯子向一个阳台上爬。”“他才不是强盗哩,”瘸腿魔鬼答道,“他是一位侯爷,正爬梯子预备溜到一位少女的房间里去,这少女已经不愿再作闺女了。这贵族极其随便地向她发誓要和她结婚,她也就此把自己交给了他;在爱情的交易中,侯爵就像一向有很大信用的大商贾。”
“我还看到一件颇为离奇的事,”学生说,“一个穿睡衣戴睡帽的人在那儿聚精会神地写字;在他旁边我却又看见一个矮小暗黑的身影在牵引着那只写字的手。”“那个写字的人,”瘸腿魔鬼答道,“是法院里的一位书记,为了帮一位监护人的忙,他正在篡改一张对被监护人有利的判决书;那牵引着他的手的小矮黑身影是格里法耶尔,他是管法院书记们的魔鬼。”“这位格里法耶尔,”唐克列法斯问道,“怕只是代理这个职务吧?佛拉格尔是律师们的魔鬼,法院书记处照我看似乎应当属他管辖。”“不,”阿斯莫德不同意说,“法院的书记们配得上有他们自己的魔鬼,其余的部分就由佛拉格尔管。”
“啊,啊!”学生叫道,“那儿又是一个奇怪的景象!在左边那所房子里人们还全都没有睡。有的在吃喝,有的在跳舞,这是怎么回事?”“这是结婚喜宴,”魔鬼说,“现在人们在这房子里欢聚,但三天以前这里的主人们却处在极端深重的苦痛之中。这一段情节我应该讲给你听,它是值得一听的。”说着他就开始讲述下面这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