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动物传记
绿色小金丝雀来了以后,医生写出了他第一篇动物的传记。给动物写传,他原先一直就在考虑。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没有碰到多少动物记忆力好得能把一生中所有的事都记住,使得传记读来津津有味。
嘎布嘎布经常求医生给它写传,自信大家一定会很喜欢读它。但是,约翰·杜利特和他那些宠物对嘎布嘎布的一生太熟悉了,它的事情背也背得出来。所以,医生觉得可以把它写成一本很好的滑稽读物。可是嘎布嘎布本人拒绝把它的一生写成那个样子,因为现在它已经是一位著名的马戏演员了。
“我要一本严肃的传记,”它说,“我在舞台上也许滑稽——非常滑稽,可在传记中我必须严肃。”
“算了,”汪汪听了汪汪叫着说,“你的传记会像刚吃完饭又来一道大餐,这会撑得胃痛的。就我来说,对于听惊险故事,我情愿去读一块漂亮光滑的圆石头的传记。”
就这样,医生在写自然科学著作之外,还有一个分支门类,他一直没有触动过,直到这会儿金丝雀皮皮内拉参加到这一家子中来,他才开始写起来。
“那好吧,我就从头讲起,”皮皮内拉开始说,“我出生在一个私人鸟棚里,里面住着我的一家和另外几家。我的爸爸是一只毛色光亮的柠檬黄哈兹山金丝雀,我的妈妈是一只出身很好的金翅鸟。我们兄弟姐妹一共六只,三男三女,样子都跟我一样,橄榄绿和黄色夹杂在一起。在我们睁开眼睛以前,主要是让我们吃饱。我们的父母是你见过的最尽职尽责的一对——在它们的孩子刚孵出时,一天要喂十四顿左右。”
“哎呀!”嘎布嘎布咕哝说,“那比我吃的还多。”
“嘘!”医生说,“不要打断它的话。”
“对不起,皮皮内拉,”医生对金丝雀说,“这一点正是常常让我感兴趣的:雏鸟眼睛还没睁开,怎么知道它们的爸爸妈妈带来了食物呢?我注意到每次大鸟回到窝里,它们全都张大了嘴。”
“我想,可能是由于震动吧。我们最先感觉到的是我们的爸爸妈妈站在窝的边上。再有就是,我们的眼睛虽然还没有睁开,却能看到爸爸妈妈在阳光下向窝里靠近时形成的影子。”
“谢谢,”医生说着在本子上记下来,“请讲下去。”
“你可能已经注意到,”皮皮内拉说下去,“雏鸟几乎从蛋里一出来就吱吱叫着说话。这是鸟娃娃和人娃娃的不同之处:你们是在说话之前先看见,我们是在看见之前先说话。”
“哈!”嘎布嘎布又插嘴,“那么你们说的话不会有什么意思。你们什么都还没有看见,又能说些什么呢?”
“这个,”金丝雀用高傲的神情向嘎布嘎布转过身来说,“这也许是鸟娃娃和猪娃娃之间一个重大的不同之处:我们生下来就有一定的智慧,可猪呢,依我的观察,即使长大了也没聪明多少。不过,对于小鸟来说,这闭着眼的盲目阶段,在它们的教育和成长过程中是非常重要的。你要问我,它们说了些什么呢?没什么大不了的东西。我和我的兄弟姐妹经常互相猜想,等到我们的眼睛睁开,看到的世界将会是什么样子呢?这一阶段的价值在于:不用眼睛,我们已经发展了我们的所谓第六感觉,这一点很难解释。不过猫头鹰吐吐可以告诉你,在所有鸟类当中,这是大家都知道并且承认的。当我们讲到鸟类有感觉时,我们通常指的是第六感觉。”
“对不起,”医生插进来说,“你可以就这一点再进一步讲讲吗?”
“当然,”金丝雀说,“不过我跟你说过了,解释这件事十分困难。你刚才说到,我们的爸爸妈妈一回到窝里来,我们小雏鸟全都张大了嘴。其实它们还没有进窝,我们虽然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却立刻知道它们来了。在这期间,小鸟们一刻不间断地在使用着它们的耳朵,不停地倾听着,既然不能看,它们就得比有眼睛的更努力地听。小鸟们通过非常细心地听,可以从中知道世界会是个什么样子——甚至可以听到老鼠在板壁后面抓扒、花园的树枝叩击我们笼子附近的窗玻璃。
“‘风很大是吗,爸爸?’我们会说,‘有许多小树枝在刮窗玻璃吧!’
“‘是的,孩子们,’我们的爸爸会回答,‘这是北风。只有北风和东北风才会把茉莉树枝吹到窗子上。其他风会把树枝吹离房子。’
“你瞧,这一来,我们从树枝拍窗子的声音中就能知道吹的是什么风,风有多大。不过,我们得到的很多知识,有许多根本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是怎么回事。这也许是对第六感觉的最好解释: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或者指说不出的感觉。当然,在许多事情上,野生鸟类比我们聪明得多。就说地理吧,鸟的地理知识全是由第六感觉获取的。可是像我们这些关在笼子里的鸟就没有多少机会学习地理了。不过在其他事情上,我们可就远远超过它们了。特别是关于人的事情。大多数养在家里的金丝雀,对于人来说是多么好的评判员啊,你听了也会感到吃惊的。作为一只长大了的金丝雀,连我自己也感到吃惊:我竟懂得那么多。可我实在没法告诉你是怎么知道的。不过我断定,我和我们所有的金丝雀,许多最重要的知识都是躺在窝里还没睁开眼睛时得到的,我们试着猜想,我们仔细地听、嗅和感觉,想知道世界是个什么样子。”
“谢谢,”医生说,“你的话非常有意思。请原谅我打断了你的话。不过这些事情对我这样一个自然科学家是很重要的。请把你的故事讲下去吧。”
“小鸟第一次睁开它们的眼睛是一个兴奋激动的时刻,”皮皮内拉说下去,“它们经常头一天夜里通宵不睡,生怕睡过了头,让它们的兄弟姐妹对它咕咕地说,是它们先看到了世界。
“这一天终于来临,不过对于我来说,我感到有点儿失望。你是知道的,对于我们笼中鸟来说,世界仅仅是在一个房间里面,而不是在空旷的草原、灌木丛或者满是树木的森林里。当然,对于真正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我们通过向爸爸妈妈打听,多少能知道一点儿。可是一样东西不管描述得怎样好,你根据描述形成的概念或多或少总是错的。事实就是这样。我们发现我们的世界是一个长房间,一个客厅连着玻璃暖房——一个十分愉快的地方,有花盆、有棕榈树、有家具、有几笼鸟。白天一个女人照料我们,给我们的爸爸妈妈剁碎的鸡蛋和饼干屑,爸爸妈妈再把它们拿来喂自己的孩子。晚上一个男人——显然他是我们的主人,进来四处察看。他看来是个很好的人,十分关心我们,因为他老是责备那女人忘了清洗鸟笼,忘了给水杯换水,或者忘了给鸟新鲜的莴苣。
“那个男人的嗜好是喂养唱得出色的鸟。他在其他房间也养了鸟,因为我们听到那些鸟在唱歌。当房门打开时,我的爸爸会用唱歌与它们交谈;跟它们谈论那个女人,还有她给的新饲料好不好;玻璃暖房的温度合适不合适,以及这个家里的其他闲杂事情。
“在我们旁边一个鸟笼里有另一窝雏鸟。我们的爸爸妈妈经常和它们的爸爸妈妈聊天——我妈妈一直夸口,说我们看上去比它们的孩子健康得多。
“那个男人有两个孩子,他们偶尔上玻璃暖房来看我们,在地板上玩他们的玩具。他们的游戏让我们看了觉得好玩儿,我们很高兴他们来,因为玻璃暖房里大多数日子是冷冷清清的。
“我的爸爸显然唱得非常好。当它不用帮我妈妈把食物塞进我们这些饿鬼孩子嘴里时,它就蹲在窝边唱歌。它嗓子响亮极了。不过对于我来说,我并不特别欣赏它。离它那么近,简直耳朵都震聋了。我们一直求妈妈叫它住口别唱了。
“有一次它被带走,离开我们一整天。妈妈告诉我们说,它去参加金丝雀展览会,看能不能得个奖。当那男人晚上把它带回来时,他们全家兴奋万分,嘻嘻哈哈地走进来,原来爸爸在会上得了头奖!打这以后,它唱得更响了,我们再也没法求妈妈叫它别唱了,因为它的成功,令妈妈感到比它还要自豪。在唱歌的间隙,它告诉了我们会上的全部情况,裁判员是怎么说的,它得跟什么样的金丝雀比赛。
“这是一种有趣的生活,一点儿不像想的那样乏味。等我们长出了羽毛,长得更大些时,我就常常朝窗子外面看,看花园里春天的树木抽芽。我不时能看见一只金翅鸟飞过,于是就有了一种模糊的希望,想到广阔天地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有一天,我看见一只老鹰向一只瘸腿的可怜麻雀冲下来,把它抓走了,我吓得急忙钻到我兄弟姐妹的身体底下,感谢我的福星让我住在室内。不过我认为,这种笼中生活也有许多优越之处,是可以说说的,在这种笼中生活,我们能得到保护,不受猫和猎禽的攻击,住得舒服,吃得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