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大变局之安史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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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安李双剑合璧,长安大案迭起

不怕皇帝,只怕李林甫

此时的安禄山,俨然成了李隆基手下的第一红人!

然而,尽管他在皇帝那里可以予取予求,但有一个人却始终令他充满畏惧。

此人就是宰相李林甫。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安禄山自恃有皇帝做靠山,目空一切,趾高气扬,对李林甫这个一天到晚笑眯眯、其貌不扬干巴巴的老头儿并没有放在眼里。

直到发生了一件事。

那一次,安禄山与李林甫在政事堂商谈有关事宜。

李林甫发现安禄山神色极其傲慢,言谈很不礼貌,牛皮乱吹,唾沫乱飞,便决心给他点颜色看看。

但他却并没有直接指责安禄山,而是依然面带微笑,依然语气温和,只是在中途假装有事,让人召御史大夫王过来。

见王在李林甫面前毕恭毕敬,走路时低着头碎步儿小跑诚惶诚恐一副小学生见老师的样子,奏事时趴在地上战战兢兢一副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安禄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他知道,王是当时著名的酷吏,身兼御史大夫、京兆尹等二十余个重要职务,经办过无数起大案要案,以手段狠辣、冷酷无情而著称。他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害人不计其数!

这样一个让朝臣们畏之如虎的狠人,居然对李林甫畏之如虎!

能让孙悟空不敢造次的,只有如来佛;能让王如此服帖的,只有李林甫!

可想而知,李林甫有多么厉害!

安禄山就这样被镇住了。

从此,他在李林甫面前再也不敢如此无礼。

随着与李林甫交往的增多,安禄山越发感觉到此人的深不可测。

安禄山在范阳,自认为天高皇帝远,干了不少不法之事,本以为应该没人知道,但李林甫却往往在与其交谈时不经意间说出来,而且说得比现场直播还要形象,比刑事案卷还要细致:去年的二月三十一日晚上八点五十二分零九秒,你是不是抢了一个良家妇女,名叫×××?她二姨的儿子的婶娘的侄子的舅舅的外甥的叔叔的侄女的表姐是不是也叫这个名字?……

即使是在滴水成冰的寒冬,他这些话也能让安禄山惊出一身冷汗。

显然,他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李林甫!

而更令安禄山觉得可怕的是,很多时候他内心的想法从来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李林甫却总是能一针见血地指出来。

显然,他的任何心思都瞒不过李林甫!

从李林甫那里出来的时候,他连脚都是软的,是扶着墙出来的。

他手里扶的是墙,心里服的是李林甫!

不过,李林甫也知道,一个人如果光吃泻药不吃补药身体是吃不消的,对别人如果光示之以威不施之以恩别人也是受不了的,因此他对安禄山经常也有温情的一面。

有一年冬天,安禄山前来汇报工作,李林甫见他衣衫有点单薄,嘴唇有点发紫,讲话有点哆嗦,显得有点冷,便马上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他的身上。

这让安禄山很是感动。

从此,安禄山无论什么场合无论什么时间无论什么人面前都从不直呼李林甫的名字,而是尊称他为“十郎”——李林甫在家中排行第十,而“郎”在唐朝通常是奴仆对主人的尊称。

由此可见,安禄山对李林甫有多么尊敬!

朝中有李林甫这样的人物在,安禄山当然不敢掉以轻心。

在回到范阳后,他便派自己的心腹部将刘骆谷常驻京城,以便了解朝廷的动态——更重要的是,了解李林甫的动态。

每次刘骆谷从京城回来,安禄山问的第一句话总是这样的:十郎说了什么?

如果李林甫称赞他,他就会眉开眼笑;如果李林甫说要他注意点,他就会眉头紧锁:哎呀,我死定了!

太子李亨

实际上,李林甫之所以能收服安禄山,除了以上的手段,还有利诱。

两人有不少共同的利益。

比如在太子的问题上,两人的立场就相当一致。

前面说过,安禄山为了向皇帝表忠心,曾故意对太子李亨无礼,得罪了太子,这让他常常担心以后李隆基死了,李亨上台后会对自己实施报复。

而李林甫也有同样的担心。

比起安禄山,他和太子之间的积怨更深。

此事还得从多年前说起。

李隆基最初所立的太子其实并不是第三子李亨,而是他的次子李瑛。

但后来随着其母赵丽妃的去世和武惠妃的得宠,李瑛的太子地位受到了极大的威胁——武惠妃经常利用自己的特殊地位,怂恿皇帝废掉李瑛,改立自己所生的寿王李瑁。

前面说过,李林甫是靠着武惠妃的暗中帮助才当上宰相的,他当然不会不站在武惠妃这一边。

然而由于当时的首席宰相张九龄的坚决反对,李隆基一时拿不定主意。

事情就这样拖了下来。

武惠妃心急如焚。

怎么办?

总不能啥也不做,等天上打雷把李瑛劈死吧?

病一急,就容易乱投医;人一急,就容易乱来。

武惠妃偷偷派自己的心腹宦官给张九龄传话:只要你这次肯帮我,我一定会让你长期担任宰相。

可这次她错了。

蒙脱石散对腹泻患者也许是有效的,但对便秘患者来说,却不仅无效,反而有极大的害处;她这种方式对李林甫这样的人也许是有用的,但对张九龄这样的人来说,不仅没用,反而有极大的反作用。

张九龄非但不领情,还勃然大怒:武惠妃,你真是狗眼看人低,别自己是个蛆,就以为全世界是个大粪坑!

随后他将武惠妃的这句话原原本本都告诉了李隆基。

一个后妃,居然明目张胆地和宰相串通,这对任何一个皇朝的任何一个皇帝来说,都是极其犯忌的。

李隆基当然也不例外。

此后,他虽然对武惠妃还是那么宠爱,但再也不提废立太子之事。

就这样,凭借武惠妃的乌龙助攻和张九龄的临门一脚,李瑛算是涉险过了这一关。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张九龄就罢相了,李林甫成了新的首席宰相。

失去保护伞的李瑛,顿时变得和失去顶梁柱的房子一样脆弱。

老谋深算的李林甫当然不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在他的策划下,武惠妃对李瑛发动了致命的一击。

她假称宫中发现了盗贼,命人召太子李瑛以及与太子关系亲密的鄂王李瑶(李隆基第五子)、光王李琚(李隆基第八子)立即入宫平叛,同时却又派人告知李隆基,说李瑛会同李瑶、李琚三人发动武装兵变。

李隆基赶紧派人前去查看,果然发现李瑛等人全副武装出现在了皇宫。

捉奸在床,人赃俱获,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隆基终于再也遏制不住他心中的怒火了。

盛怒之下,他下令将李瑛等人废为庶人,接着又将三人赐死。

不知是不是因为做了亏心事,武惠妃不久也去世了。

之后李林甫多次劝李隆基立寿王李瑁为太子,但李隆基却还是犹豫不决。

毕竟,李瑛死了,按规矩,应该继位的是他的第三子忠王李玙,而不是第十八子李瑁,且李玙的长子李俶(chù)是他的长孙,聪明可爱,颇受他的喜爱……

此外,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是,李瑁小时候一直由宁王李宪(李隆基的大哥)抚养,他们感情深厚,而李隆基对宁王这个本来可以当皇帝的人(李宪曾经被唐睿宗李旦立为过太子)内心一直是十分猜忌的……

究竟该立李瑁还是李玙?

他思来想去,却始终无法做出决定。

最后还是高力士一锤定音:只要依年龄大的立,谁会有意见呢?

就这样,时年二十八岁的忠王李玙(六年后更名为李亨)被立为了新的太子。

这显然是李林甫所不希望看到的。

他一直是寿王李瑁最坚定的支持者,也一直是新太子最坚决的反对者,将来李亨继位后,他会有好果子吃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这成了李林甫的一块心病。

从此,他一直处心积虑地想要废掉李亨。

不过,由于李亨为人极为低调,做事极为谨慎,从不多讲一句话,从不多喝一口酒,从不乱泡一个妞,李林甫在之后几年时间里竟然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李林甫决定改变策略。

踢球,如果中路打不开局面,那就只能改从边路攻击;整人,如果本人找不到破绽,那就必须改从家人入手。

李林甫瞄准的突破口,是太子的小舅子韦坚。

韦坚出身于关中望族京兆韦氏,他精明能干,在江淮转运使任上政绩突出,为缓解当时的财政紧张问题出了不少力,很得李隆基的欢心,因而被加封为散骑常侍,同时又兼任了水陆转运使等多个重要官职,加上他又与当时和李林甫搭档的另一个宰相李適之打得火热,一时间在朝中炙手可热,大有入相之势。

李林甫对他非常猜忌,便用明升暗降之计,推荐他担任刑部尚书,同时免掉了他身兼的其他的所有职务。

韦坚因而对李林甫恨之入骨。

和韦坚有同样想法的,还有时任河西、陇右节度使的大将皇甫惟明。

皇甫惟明是太子多年的老友,与韦坚的关系更是好到了可以“剔牙不捂嘴,放屁不脸红”的程度。

他对李林甫的专权也极其不满,便借着入朝报捷的机会,委婉地劝李隆基罢免李林甫。

没想到他的这番谏言很快就传到了耳目众多的李林甫那里。

犯林甫者,虽远必诛!

李林甫当即下了决心,一定要设法把此人搞下去。

他命自己的心腹御史中丞杨慎矜密切监视皇甫惟明及其好友韦坚等人的一举一动。

很快,他就有了收获。

杨慎矜发现,这一年的正月十五晚上,韦坚先是与出游的太子李亨在大街上会面,接着又在一处道观里与皇甫惟明碰了头。

至于他们说了什么,由于当时没有窃听器,没有人知道。

李林甫也不知道。

不过,在他看来,他也不需要知道这么多——就像一个人要开车,并不需要知道汽车发动机里的曲轴是用什么材料、什么工艺、什么设备生产出来的一样。

他先是授意杨慎矜上表弹劾韦坚和皇甫惟明,理由是韦坚作为外戚,不应与边将交往。随后他又亲自出马,将此事定性为韦坚和皇甫惟明勾结,企图发动政变,密谋拥立太子提前上台。

果然,这触动了李隆基最敏感的神经。

老人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说他老,做小三的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说自己小三,当初通过政变上台的李隆基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搞政变!

他当即勃然大怒,下令将韦坚和皇甫惟明两人逮捕下狱,严加审查。

李林甫命杨慎矜、王等人成立专案组,指示他们没有困难也要创造困难……不,没有证据也要创造证据,务必将此案办成铁案,务必把太子给拉下马!

然而他的如意算盘却落了空。

原来,李隆基在冷静下来后,觉得此事还是不宜搞大。

毕竟,他已经很老了,不想再折腾了,也禁不起折腾了——废立太子这件事不仅费神费脑费精力,还费儿子,他已经经历过了一次,实在没有精力再来一次了。

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把韦坚和皇甫惟明贬官赶出京城,让他们失去搞政变的本钱,借此警告一下太子就算了吧。

于是,他下诏以钻营跑官的罪名将韦坚贬为缙云(今浙江丽水)太守,同时又以离间君臣的罪名把皇甫惟明贬为播川(今贵州遵义)太守。

本来此事也就算过去了。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李隆基想大事化小而韦坚的家人却偏偏要无事生非。

半年后,韦坚的两个弟弟又上奏为自己的哥哥鸣冤——说韦坚没有跑官,还在奏章中把太子也牵扯了进去——说太子可以证明这一点。

他们哪知道,皇帝之所以要处理韦坚,就是冲着太子来的!

好在李亨没那么糊涂。

应该说,他对自己面临的处境还是认识得很到位的。

他知道,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做对了,也许还有可能转危为安,做错了……人生有时候,是不允许做错的。

因此,他的反应非常迅速,甩掉自己的妻子比甩鼻涕还要快。

他不仅马上宣布和韦妃离婚,跟韦家划清了界限,还请求皇上千万不要因为这些人与自己的关系而破坏法规。

果然如他所料,韦氏兄弟的举动再次惹恼了李隆基。

给你们台阶下你们不要,偏要把自己放在火上烤,那好,我成全你们!

就这样,韦坚再次被贬为江夏(今湖北武汉)别驾,他那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兄弟则被流放岭南。

之后,李林甫趁着皇帝在气头上,又把曾与他作对的李適之(当时李適之已辞去了宰相职务)也拖下了水,进言说李適之也是韦坚一党。

于是,韦坚又被改判为流放临封(今广东封开县),李適之则被贬为宜春(今江西宜春)太守,数十个与他们有关系的朝臣也都纷纷被贬谪。

不过,李亨总算是逃过了一劫。

然而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没过多久,他竟然又再次被卷入到了旋涡之中!

这次出事的,是李亨另一个姬妾杜良娣的家人。

杜良娣的姐夫柳(jì)和他的丈人也就是杜良娣的父亲杜有邻不知因为什么产生了矛盾,不知产生了什么仇什么怨,他竟然以“舍得一身剐,要把丈人拉下马”的大无畏精神在外面散布流言,说杜有邻“妄称图谶,交构东宫,指斥乘舆”——编造迷信言论,勾结东宫太子,诽谤当今皇帝。

流言的传播速度比流感还快,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一时间,躺着也中枪的李亨异常尴尬。

李林甫则如获至宝,决定抓住机会,再次大干一场。

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是我李林甫陷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陷害两次!

他当即命自己的心腹吉温将杜有邻、柳等人抓捕归案,严刑讯问。

此案的结果是:杜有邻、柳等人都被杖杀,一大批之前与李林甫有过过节的官员都被借机株连,之前被贬的韦坚、皇甫惟明等人被赐死,李適之也畏而自杀。

而李亨却又一次涉险过关。

他故技重演,在第一时间就与杜良娣撇清了关系——将她废为庶人,赶出东宫,最终保住了太子之位。

当然,他之所以没有被废,除了因为他平时出淤泥而不染的小心谨慎、临危爱老婆而不保的冷酷无情,更重要的原因是,李隆基并不想换掉他。

在李隆基看来,一方面,他不希望早已成年的太子李亨羽翼过丰,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因此要借李林甫的手,除掉太子的党羽;另一方面,他也不希望李林甫真的把李亨整垮,因为李林甫目前的权势已经很大了,如果再让他扳倒李亨,拥立新的太子,那他就不好控制了……

但李林甫却并不这么想。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和太子之间早已结下了深仇大恨,早已如浓硫酸和金属一般不能共存,要不想将来死无葬身之地,就只能将太子置于死地!

条条大路通罗马,但他能走的,却只有这唯一的一条路!

为了增加自己的胜算,他又找到了一个得力的盟友——安禄山。

一个是掌控朝政的宰相,一个是手握重兵的诸侯;一个是经验丰富的老臣,一个是红得发紫的新贵;一个阴谋水平炉火纯青,一个马屁功夫无人可比;一个镇得住文武百官,一个搞得定皇上贵妃……

强强联手,力量自然更大了。

李林甫的胆量也更大了。

安李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

于是,便有了震惊朝野的王忠嗣案。

陷害王忠嗣

王忠嗣,本名王训,其父王海宾曾任太子右卫率、丰安军使,公元714年在一次与吐蕃的恶战中壮烈殉国,死后被追赠为左金吾大将军。

当时年仅九岁的王训就这样成了孤儿,李隆基感念其父的忠勇,将他接到了宫中,亲自抚养,并赐名忠嗣。

王忠嗣长大后英武刚毅,沉稳寡言,李隆基因他是名将之后,经常与他谈论兵法,王忠嗣每次都对答如流,颇有见地,李隆基不由得赞叹道,你将来一定是位出色的将军!

事实也证明了李隆基的眼光。

自二十多岁从军以来,王忠嗣先后效力于河西节度使萧嵩、朔方节度使李祎麾下,历任河西讨击副使、左威卫将军、河东节度副使等职,在西北战场上多次大破吐蕃,屡建战功。

公元741年,三十六岁的王忠嗣因功升任朔方(治所今宁夏灵武)节度使,四年后再兼河东(治所今山西太原)节度使。

公元746年,原河西、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因卷入韦坚案遭到贬谪,王忠嗣又兼任了河西(治所今甘肃武威)、陇右(治所今青海乐都)节度使。

当时全国共有九大藩镇,王忠嗣一人就占了四个,由此可见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王忠嗣的确当得起这样的重任。

他年轻时以勇锐闻名,再大的危险都不怕,但在独当一面后却变得极其稳重,再小的风险也不冒。

每次作战前,他都要先派出大量间谍前去侦察,力求全面了解对手的各种信息:有多少人、有多少马、有多少粮草、有多强的战斗力、主将是谁、特长是勇还是智、威望是高还是低、治军是严还是宽……

在彻底掌握敌情后,他再做有针对性的周密计划,最后才发兵出击,因此他常常能以最小的伤亡而取得胜利。

不过,他虽然善战,却并不好战。

他常常对左右说,太平时代的将军,只要好好安抚部队就够了,绝不能为了成就自己的功名而滥开战端,白白消耗国家和百姓的财力。

他最擅长的,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在朔方的时候,他故意引进温州炒马团,把当地的马价炒得很高,境外牧民见有利可图,全都争先恐后地把最好的马卖给他。这样一来,唐军战马充足,骑兵越来越强,而周边的突厥等胡人却因缺少良马而战斗力大为削弱,自然难以与唐军匹敌。

此外,他还特别善于发现人才,哥舒翰、李光弼、郭子仪等一大批后来的名将都是因他的慧眼识珠而崭露头角的。

可以这么说,在当时的唐朝军界,无论是战功还是威望,无论是实力还是影响力,王忠嗣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然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人高于众,李林甫必毁之。

李林甫知道,在向来有出将入相传统的唐朝,依照这样的势头发展下去,王忠嗣未来很可能会入朝拜相,成为自己的劲敌。

更令他不安的是,王忠嗣从小生活在宫中,与他的死敌——太子李亨渊源匪浅!

他决定未雨绸缪,尽早将王忠嗣除掉。

而与此同时,势力逐步壮大的安禄山也把王忠嗣视为了他最主要的竞争对手。

在这一点上,李、安两人一拍即合。

公元747年,安禄山以防御契丹人为名修筑雄武城(即今天津蓟州区北的黄崖关),向朝廷请求王忠嗣派兵支援,企图借机吞并其军队,削弱其实力。

王忠嗣对安禄山的想法心知肚明,因此他留了一个心眼儿,没有直接派军前往,而是先亲自带着少数随从前往巡视。

这一看,就看出了问题!

他发现,安禄山在幽州大肆培植个人势力,军中充满了对安禄山的个人崇拜,墙上到处都是“没有安大帅,吃不起大蒜”“山外青山楼外楼,没有安大帅我们算个球”“即使忘了自己的生日,也绝不能忘了安大帅的指示”之类的肉麻标语;他发现,军械库中存放的大量装备不是用来野战的,而是用来攻城的,可契丹人大多生活在帐篷里,打契丹人根本不需要这些东西……

显然,安禄山有异心!

他大为震惊,没和安禄山会面就匆匆返回。

回去后,他立即给李隆基上书:安禄山若是靠得住,癞蛤蟆都能上树,这个胡人将来必然会造反!

可此时的李隆基对安禄山极为宠爱,对此根本就不相信。

他觉得王忠嗣之所以这么说,是出自对安禄山的妒忌。

而安禄山由于被点破了心事,对王忠嗣更是必除之而后快,经常趁皇帝与自己见面时说王忠嗣的坏话。

王忠嗣大概也嗅到了危险,为避免树大招风,他主动辞去了河东、朔方两镇的节度使职务。

但李林甫和安禄山却依然不放过他。

不过,王忠嗣这个人既不贪财又不好色,既有能力又有背景,且深受皇帝器重,该从哪里找突破口呢?

这难不倒李林甫。

很快,他就想出了办法。

李林甫极力挑动李隆基,让他命王忠嗣攻打石堡城(今青海湟源西南)。

石堡城是唐朝与吐蕃边境上的一座重镇,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且位置极为重要,可以说,谁占有了石堡城,谁就掌握了河湟地区的主动权。

因此这里一直是双方的必争之地。

双方在此反复拉锯。

最近的二十年内,城池就几度易手:

公元729年,唐朝大将李祎率部奇袭石堡城,将其一举拿下;

公元741年,吐蕃出动重兵发动反扑,夺走了石堡城的控制权;

公元745年,唐朝河西、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率部强攻石堡城,最终却损兵折将,无功而返……

这几年来,李隆基一直无时无刻不惦记着重新收复石堡城。

李林甫的提议自然正中其下怀。

他当即下诏给王忠嗣,命他不惜代价,务必攻取石堡城。

然而王忠嗣对此却有不同意见。

他上奏说:石堡城异常险峻,且吐蕃在此屯有重兵,如要硬攻得手,至少要搭上数万条唐军将士的性命,得不偿失,臣认为不如先养精蓄锐,等待时机。

李隆基很不高兴。

我对你如此关心,你竟然一点不体谅我的心!

我对你寄予厚望,你竟然这样令我大失所望!

你不去,难道就没人愿意去了吗?

当然有。

在古代中国,也许会缺粮、会缺水、会缺钱,但从来不会缺迎合圣意的人。

有个叫董延光的将领揣摩到了皇帝的心思,主动请缨:臣愿往!

李隆基大喜,马上同意了他的请求。

同时,他还命王忠嗣拨给董延光数万兵马,并全力支持其行动。

可王忠嗣对董延光提出的要求却并不配合。

两人的交涉有点像现在酒桌上不太愉快的劝酒。

董延光:王将军,给点人吧。(喝点白酒吧。)

王忠嗣:不行,我真的给不了了。(不行,我真喝不了了。)

董延光:要不,给点粮草?(要不,整点啤的?)

王忠嗣:不行,我们这儿明年还有很多仗要打,会不够用的。(不行,我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干,会起不了床的。)

董延光:你到底帮不帮我?(你到底喝不喝?)

王忠嗣:我真的已经尽力了。(我真的不能喝。)

……

最后两人只能不欢而散。

部将李光弼劝王忠嗣不要这样对待董延光:打石堡城是天子的意思,如果董延光失利了,必然会归罪于您,把责任都推到您身上,您这是何苦呢?

但爱兵如子的王忠嗣却依然坚持己见:我就算丢掉官职,也不愿看到数万将士白白牺牲!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意已决,你不用再多说了!

李光弼只好悻悻而出。

不久,他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董延光铩羽而归,随后为了推卸责任向皇帝诬告,说这次之所以会失利都是因为王忠嗣的阻挠,然后添油加醋地列举了王忠嗣的十八大罪状一百零八个失误。

本来就对王忠嗣有意见的李隆基忍不住勃然大怒。

之前他有多么喜欢王忠嗣,现在就有多么讨厌王忠嗣!

这样的结果,正是李林甫期盼的。

他马上指使一名官员向皇帝揭发,说王忠嗣之所以消极避战,是为了保存实力,以便起兵拥立太子。

显然,他的目的是想利用王忠嗣将太子拖下水,实现自己废掉太子的夙愿!

可惜,他又再次失望了。

尽管李隆基下诏征王忠嗣入朝,等他一到京城就将其免职,交由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三司会审,却同时又给此案明确定性,将其与太子撇清关系:吾儿久居深宫,怎么可能与外人通谋?这一定是不存在的,只要查王忠嗣阻挠军事行动这件事,其他的不要管。

李亨再次逃过了一劫。

但王忠嗣就没那么幸运了。

不久,三司就做出了判决:王忠嗣阻挠军功属实,论罪当诛。

就在王忠嗣危在旦夕的时候,有一个人挺身而出,救了他的命。

哥舒夜带刀

此人是新任陇右节度使哥舒翰。

哥舒翰是突骑施(突厥别部)哥舒部落首领之后,世代居住在安西(今新疆库车),其父哥舒道元曾任安西副都护,家境极为优越。

他年轻时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游手好闲,纵情声色,喝酒、赌博、打架,什么都干,就是不干正事。

四十岁那年其父去世,他本着“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心态离开家乡,前往京城长安,成了“长漂”一族。

在长安的日子里,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游手好闲。

直到三年后的某一天,他不知因何事得罪了长安县尉,被对方狠狠地羞辱了一番。

如果说秦岭淮河是中国南北的分水岭,那么这一事件就是哥舒翰人生的分水岭。

因为此次受辱,竟然如闪电引燃枯枝般引燃了哥舒翰的雄心!

你让我撒泡尿照照自己,我偏要好好地发展自己!

已经人到中年的他发誓一定要干一番让人刮目相看的大事业!

随后,他仗剑来到河西(今甘肃武威)从军。

太阳只要钻出云层,瞬间就光芒万丈;哥舒翰只要走出迷茫,马上就一举成名。

他既有勇又有谋,既有胆又有识,既有意志力又有执行力,刚一入伍就在攻克新城(今青海门源)一战中立下大功,从此崭露头角。

王忠嗣担任河西节度使后,对他更是极其欣赏。

在王忠嗣的大力提携下,他的职务晋升速度很快,短短数年时间内就从一名衙将被提拔为右武卫将军、陇右节度副使。

哥舒翰治军严明,同时又轻财好义,很得军心。

公元747年的积石山一战更是让他声名大噪。

积石山(位于今甘肃临夏境内)位于唐朝陇右地区和吐蕃交界处,由于土地肥沃,适于农耕,唐军常年在此驻军屯田。

然而每到麦子熟的时候,吐蕃人都要发兵前来抢割,当地守军抵抗不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劳动果实被洗劫一空。吐蕃人甚至嚣张地将此地称为“吐蕃麦庄”,将当地的唐军称为“唐白劳”。

哥舒翰的到来,彻底扭转了这样的被动局面。

那一年的收获季节,他亲自领兵进驻积石山,同时派部将王难得等人埋伏在积石山外吐蕃人的必经之路上。

和往年一样,吐蕃人果然又大摇大摆地来了。

这一次,他们出动了五千骑兵。

但他们刚到,哥舒翰就率军突然冲出。

吐蕃人猝不及防,难以抵挡,只能节节败退。

哥舒翰带着部下紧追不舍。

他本人则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

每追上一个吐蕃人,他就用自己的长枪拍拍对方的肩膀,等对方本能地回头时,他再用枪直刺咽喉,将其挑到空中再重重摔下。

他有一个家奴,当时才十五六岁,出战时一直跟在哥舒翰身边,每次只要哥舒翰挑人下马,他就马上提刀砍下其脑袋。

两人一个挑一个砍,流水作业,配合娴熟,效率基本稳定在每秒杀一人以上!

这地狱般恐怖的场景把吐蕃人吓得魂飞魄散,只能拼命逃窜。

逃得慢的,做了哥舒翰及其麾下将士的刀下之鬼,少数逃得快的,总算摆脱了追兵,没想到又被王难得等人截住了归路。

此时这些人已经累得呼吸基本靠喘、走路基本靠挪、对抗基本靠翻白眼——还得是五百分钟转0.0001圈的慢动作,怎么可能是王难得这支生力军的对手!

最终,五千吐蕃人全军覆没,连一匹马都没能逃回去!

此战之后,哥舒翰的威名传遍了整个西北大地!

李隆基也注意到了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有意对哥舒翰提拔重用,便派人召他来长安。

此时,他的老上级王忠嗣正在长安的狱中接受审查。

临行前,军中很多将领都让他多带些金银珠宝,以便在朝中打点,营救王忠嗣。

可哥舒翰却不愿这么做。

他慷慨激昂地说,如果天下还有正义,王公必不会冤枉而死;如果没有,要金银又有什么用!

就这样,除了一腔豪情和一匹马,他什么也没带就上路了。

到长安后,李隆基亲自在华清宫接见了他,一番交谈后对他非常满意,随即擢升他为陇右节度使。

得到节度使的任命后,按照惯例要入宫谢恩。

哥舒翰借此机会,在李隆基面前极力为王忠嗣喊冤,极力赞颂王忠嗣的能力,还表示愿意以自己的官职来换取赦免王忠嗣。

李隆基对王忠嗣违抗命令、不肯攻打石堡城这件事依然耿耿于怀。

在他看来,曾经装过大粪的碗,就算再好看也不能再放在碗柜;曾经有过这种严重污点的王忠嗣,就算再有本事也不能再留在人世!

因此对哥舒翰的请求,他根本不愿听,拂袖而去:别的朕都可以答应你,但王忠嗣的事免谈!

而哥舒翰却依然不肯放弃。

他一边跟在皇帝后面一步一叩首,一边一遍又一遍地声泪俱下地请愿:别的都可以免谈,但王忠嗣的事,请陛下一定要答应我!

在他的极力恳求下,李隆基最后不得不改变了主意——毕竟,西北正是用人之际,他如今离不开哥舒翰这样的将才,不能不顾及其面子!

他下诏免去了王忠嗣的死罪,将其贬为汉阳(今湖北武汉)太守。

王忠嗣这才保住了性命——可惜的是,仅仅是从死刑转为死缓而已。

三年后,一向身体强健的王忠嗣突然暴卒,死因不明,年仅四十五岁——有人推测说他有可能死于李林甫之手。

王忠嗣的倒台,最大的受益者无疑是安禄山。

他接收了原本王忠嗣掌控下的河东地区,从此手握范阳(治所今北京)、平卢(治所今辽宁朝阳)、河东(治所今山西太原)三大藩镇,控地数千里,拥兵数十万,一跃成为整个唐朝最强的地方实力派!

不过,由于朝中有李林甫的存在,此时的安禄山还不敢太过放肆。

对李林甫,他一方面非常感激——没有李林甫,他恐怕很难整垮王忠嗣;另一方面也无比佩服——要论玩心眼,他相信全天下的人都不是李林甫的对手,当然也包括他自己在内。

给阿基米德一个支点,他能撬动地球;给李林甫一丝机会,他能搅乱乾坤!

对李林甫的谋略,安禄山不是相信,而是迷信!

他只能生活在李林甫的阴影下。

可以这么说,如果安禄山是风筝,那么李林甫就是放风筝的线,风筝就算飞得再高也摆脱不了线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