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鄒孚如銓部
諸景陽丈行,曾附致尺一爲候,忽忽又歲寒矣。聖明御極,政柄屢更,否泰剥復之機,其將在此。足下適當用事之位,登賢黜邪,益得沛然愉快于志意,可謂千載一時也。弟更何以效其愚,無已,則有三焉:
一則願足下求賢以自廣。可事者折節而事之,可友者推心而友之,時時就而謀焉,相與切磋天下之人材以辨其用。同事諸僚相勉以一體之誼,俾各竭所知,允則采而行之,否則渾而含之,精神血脉流貫爲一,無復毫髮猜貳于其間。嘗思祖宗設官,獨于吏部案省而定其人,正虞廷四門四聰四目之指,不可不察也。
一則願足下沉幾獨運,操其不測于規矩準繩之外。其人果賢歟?即臺諫撫按或以爲當黜,而吾不可。其人果不賢歟?即臺諫撫按或以爲當陟,而吾不可。庶幾天下曉然知銓衡之地,善惡分明,幽隱無蔽。其于世道人心,夫豈小補?即如近日李中丞之刺石蘇州,孰曲孰直,衆口昭然。昨弟貽書中丞言之,中丞亦欣然不以爲忤,正宜成中丞之美,畢竟束縛格套,不免議調,此非三代直道而行之心也。向令撤去此障,一切裁以至公,尊貴無徇[4],卑賤無抑,其于世道人心,夫豈小補?若内欲存臺諫之體,外欲存撫按之體,反將銓衡之體作第二義看,又何用吏部爲也!
一則願足下革除宰相朝房請教陋規。此規嚴分宜時始有,至張江陵彌甚。蓋分宜當國,有所指授,尚令其子邀選君于家,客而觴之,既歡洽而後列牘授之,某願選某缺,某願升某缺。至江陵直役之矣。彼不肖者無足論,賢者亦習以爲固然,隨波逐流,沿而不返。其究至于有所進也,但進得相門之君子,而四海九州所共瞻仰之君子,反不能進;有所退也,但退得相門之小人,而四海九州所指斥之小人反不能退。堂堂天曹,翻作内閣牛馬走,而猶號于人曰「吾欲同心以相濟也」,夫誰欺?欺天乎?
弟之所請于足下者以此,足下其謂之何?自惟足下深衷傑抱,弟何能望萬一?即殫其固陋,寜裨足下萬一?第吾二人生平之交相期于德義,不相期于事功。事功可雜采而就,德義須直心而行,有真德義然後有真事功也。又念數年前,吾二人時游懋權國徵之間,皆曰「異日吾欲」云云。不意二子夭亡,弟復狼籍田野,壯志都耗。獨幸足下得道得位得時,兼三不易以行于世,千古之責居然一人獨肩之!凡弟所爲惓惓,亦二子之志也。足下之志伸,即弟之志伸;弟之志伸,即二子之志伸矣。努力努力!
又
諸景陽行,曾附尺一。去冬敝邑華春元北上,復附得數行,託景陽轉致。中薄有所效,不知足下以爲何如也?弟庸劣無似,頃者誠不意有泉郡之命,又不意褎[5]然冠旌籍之首,以忝大典。當是足下欲玉于成,使其縱欲自暴自棄而不得。然而弟則何以稱塞也,徒有愧悚而已!足下誠不我捐,且不忍傷知人之明,願更進而提策之,至懇至懇!
近見邸報,益覺時事紛紜,不勝太息!惟是直道昭明,亦未有如今日者。此中消息,似易而難,似難而易。足下適當在事,殆天之所以試足下也。足下何以圖之?膽欲大,心欲小,行欲方,智欲圓,此四言最盡。所當君子破格而進之,所當小人破格而退之,大也;好問好察,小也;悦之不以道不悦,方也;高下洪纎,不拘一轍,圓也。足下辦此矣,在加之意而已。近歲燕中所相與切磋佳士爲誰,乞以見示。此是足下今日第一義也。努力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