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元明之际龙兴变乱与丁氏重修族谱

元时龙兴路（今南昌），周遭环绕水域，为兵家必争之地，元末郡民长受各路兵匪之扰，故本籍士绅多募义兵以护县境。至元壬辰（1352）红巾军围攻龙兴府城长达53天，豫章地域一片涂炭，文献毁坏无计。而元代江西官员纷纷出逃，只有江南道御史韩准留下与军民共克时艰，保卫龙兴府城。^[31]丁之翰之师熊钊亦带领“义兵”与红巾军作战。万历《南昌府志》卷一八载：

至正甲申以《春秋》领乡荐，授崇仁学，迁进贤。适徐寿辉兵犯江西，钊与樊明仲合谋倡义立营栅以守，时江西被攻甚急，外援不至，乃出奇兵与战，连捷。夜遣壮士，持羽书入告城中，得报，乃并力出击，围解，授临江路知事。^[32]

熊钊起义师而报乡里及府城，《县志》云贼，确为徐寿辉无疑。根据地方志记载，壬辰军兴，龙兴路及其附近士人兴师与红巾军作战有樊复、支梦渊、徐思德、金旭、胡智伯（胡伯友之孙）、尚从义、万俊可、陶以礼。其中有不少壮烈殉国者，元廷诏地方建立“节士祠”祭祀，委托学者包希鲁写祭文：

若明仲与其从弟文仲、从子用行及徐思德则皆儒者也，故首倡义勇，决捐身而陶正道，传焕章饶思舜，则志以口舌挫击，而招之者也。至若熊有源之慷慨、陈伯通之骁男、徐弘道之坚毅、叶明远兄弟之激烈，果锐咸可尚为。若刘清公之为浮屠、沈寿之出驺卒，则尤不可沕没之也、樊氏三人行，中书既循，著令而褒赠之矣。君犹闵其或泯于久也，乃悉列祀而复勒其死事之迹于石夫。圣贤汲汲焉，以教民知义者，非趋人之蹈于死也，以明夫义，则能忠君亲上，而相保以生也，纵不幸为义以死，则其生气岂不烈。^[33]

节士祠祭祀红巾死难者，多地方儒生，故设专祠以纪念之。这些士人多半为丁氏故交好友。胡伯友在豫章平定红巾军之后特意给陈推官写诗，表示谢意。可以说代表了豫章士人对于红巾军的基本看法：

将出里中宰，官封曲逆侯。西都扶社稷，后代绍箕裘。韬略天机热，诗书电曯流。画沙图入阵，尤翰笔双钩。年盛全文武，时危吐计谋。风尘盈上蔡，氛祲满南州。何搆红巾患，而胎黄屋忧。股肱戎马急，唇齿郡邦愁。汝水倡高义，钟陵镇上游。许身奔骑射，忘寝枕戈矛。虮虱征袍血，豺狼痛髓仇。千金结士卒，一气感朋俦。白斾吾先起，华门此拨尤。矢穿过石虎，刃解俯庖牛。剑断生骈胁，鞍悬血触髅。歼明黜陟入，穴禁征求孙。楚尝参石曹，公郎遴周笳。悲阴籁发甲，拥画星浮细。细柳千营暮，穹庐八月秋。前年左丞相，随渡豫章沟。老堂佥公议，除君献狱囚。视兼□府事，旋就五峰留。保障消烽火，郊墟曯耦耰。鸡鸣仍犬吠，麦秀复桑柔。重赴元戎调，行教部曲修。志起黄石策，神运子房筹。勋业期当到，交亲寄远州。有才联娅以，无辖得私投。三十余春别，中间万事休。深怀推顾葛，尽室愿衣刘。若细论家系，初同自宛坵。缠绵真骨肉，契阻谋猷。衰迈徒翘企，精坚慎相酬。邻封犹恶杌，设险更宜搜。大振齐师律，长驱服远陬。当今绝蜂蟇，岂但撼蜉蝣。吾道开皇极，苍生复禹畴。太原张燕喜，天下歌舞讴。龙虎台边命，麒麟画里收。功臣期在此，何幸托栖幽。^[34]

豫章地区士人痛恨红巾军破坏乡里秩序，涂炭乡里，奋起起兵自卫。与此同时，外有红巾入侵，内也有“至正壬辰，兵衅方起，乡民相扇为乱”^[35]。江西庐陵地区士人也结寨自保。其地方士人萧飞凤说：“故当至正壬辰寇乱之初，人心横流，莫知所止，独庐陵之民仗义讨逆，父死子继，终始不渝，则斯道之具于人心者故不泯，而学校明道之功亦既可见矣。”^[36]庐陵人萧飞凤把江西士人起兵自卫归结为教育发达，人心多明道理，可以说是从理学卫道来解释，不失为当时人一个重要的看法。

丁氏虽然早早入城避难，但是其他地方多招募兵勇来护卫龙兴路郡城，最后郡城虽然没有被攻破，但是丁氏家族在城外的产业荡然无存，只存留下一个“赤岸别业”，也残破不堪，文献损失无计。丁之翰自叙《白云图记》：“（赤岸别业）中为重屋四楹，读书之室、延宾之馆、廪藏、庖湢前后鳞次，缭以周垣，掩以重扉，翼然焕然也”；“壬辰（1352）兵变，五溪罹祸尤酷，寸木铢瓦，縻烁无滓，而赤岸之别业幸存……檐溃壁败”。^[37]至于先祖韦轩先生藏数万卷书，所藏之溪山楼、溪山小隐都于这次被毁。^[38]丁氏家族痛感家藏文物之散失，于是在明初洪武社会秩序稳定时，紧锣密鼓开始重修族谱的工作。

现代研究者认为，元人文集中出现的谱名大约为南宋时期的四倍，而且谱牒序言内容也大为丰富。^[39]这是理学与谱牒学结合进入世俗社会的反映。元代中国北方地区因长期受战乱等因素影响，聚族而居的家族组织发展缓慢，且受到一定限制，而江南地区自北宋以来因基本未受强力冲击，家族组织的发展进程则保持了原有的发展势头。^[40]进入明初虽有挫折，但是民间家族建设与修谱依然强劲。丁之翰在洪武年间修谱则很能体现这一点。丁之翰在洪武初年，请托刘基、宋濂、朱梦炎、南昌知府许方、兰溪吴沉等名流为其新修族谱写序。丁之翰与朱梦炎有旧，又在朱梦炎故里进贤县为教谕，所以首先找朱梦炎请托宋濂撰文，宋濂在洪武五年（1372）、洪武六年（1373）推脱两次。最后朱梦炎撰书云：“季蕃丁氏之谱，先生终不可为序之乎。”^[41]宋濂终于帮丁氏撰写世系。洪武七年（1374）刘基已经帮丁氏撰写世系，宋濂之文即是在刘文上增补。朱梦炎读了宋濂撰述丁氏之文大有感慨。

梦炎僭读太史宋先生所著《丁氏家乘》，窃有感焉。梦炎弱冠时，拜庐陵王先生于虎溪书院，求其序吾朱氏家牒……壬辰兵变，世家旧族图谱器玩残毁殆尽。昔者王先生所序朱氏家牒遗泯不可得见，而丁氏图谱犹有可征。宋先生又为之章表其实，可以传之永永无极矣。……虽然比年来，故家子孙有改姓冒氏纡朱拖紫而昧其所自出者；有承袭家业宅田而不能道其先世一事者。如季蕃荐历艰虞之余，拳拳以家谱为事，惟恐世德之弗著，真可谓孝子顺孙欤，其亦足以敦风教矣。^[42]

朱梦炎回顾自己在元代求王充耘为朱氏家族写谱序，但是壬辰变乱，故家文物凋零，由于谱牒之不清楚，加上明初各种政策，故家子弟改姓冒氏风气特盛，导致后代不能道其先世本末。明初舒頔也感叹说：“自壬辰寇变，家藏谱画书籍与所作旧稿荡然无遗。”^[43]可见当时江南世家大族文籍册版之凋零。丁之翰孜孜不倦重修谱牒，遍访名家求序实在是有大功于其家。虽如此，丁之翰也只能把自己一系说清楚，其他丁氏族人则泯灭矣。洪武十三年（1380）元代文林郎、明初礼部主事曾士朂言：“递值壬辰之变，二十余年，劻勷纷扰，故家大族，澌尽灂灭，泯邈无存……且闻丁氏当元盛时，合族叙礼过三千余指。时迁物改，幸而存全生育，自耄期以至龆龀，犹不下百人，岂无自而然哉。今之所序，止及季蕃兄弟之世，其九世、十世以下，分处无常，未能周知姓名。”可见丁之翰努力纂修谱牒，还是不可避免遗失很多内容，战乱、新朝秩序的改变都让家族走向产生的变化，这一点反映在谱牒书写与内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