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雨雪漫漫
窗外又飘起雪,家乡的寒不如京都刺骨。三年来我时常想起那些被俘、囚禁却有人疼惜的日子。
忆往昔,漫漫长夜何时天明。
鞍义元年十一月初四,随着国家战败,我被敌国俘获。敌国君王喜音律,因此我有幸逃了死罪,但却被上了枷锁日日禁在内宫,与侍卫内监同住。
我拖着脚镣,被两个侍卫架着、踉踉跄跄地跌在地上。慢慢天色暗了,馒头冷了,门是反锁的。唯独门外隐隐约约传来熟悉的旋律,有人哼着我白天为君王弹奏的那只曲子。罢了,不值得关心。随着舒缓的旋律,我疲惫地合上眼睛。
君王多情,后宫佳丽三千,却还能时常想起我一个大男人。日子因艰难而过得很慢,却也熬过了春夏,来到第二年秋。众人皆认为我一个敌国俘虏,能被这样幸免,已是烧高香。但当时我只想着,那非人般的日子我一天都不想过。侍卫内监都并不善待我,指我去打扫院子,替他们端茶送水,甚至在雨中清理秋叶。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了房,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半夜。窗外秋雨淅淅沥沥的打在梧桐叶上,我这才注意到床边的人。是君王的贴身侍卫。
“大人醒了,”他慌忙抬起头,又来摸我前额。“不烧了。饿了吧?”
我看着他出了神,他见我不答,便起身,却又被我一把拽住了手。“……”我心里不想让他走,可转念又觉自己没有立场说这话。
“大人放心,我不走,我去拿粥。”他像是看穿了我。
后来的日子稍许好些了,因为我和君王的贴身侍卫走得近。准确来说,是他对我很好。
我本高兴,浣衣局的小姑娘说,他对谁都好。于是在他像往常一样送来热粥时,我把它打翻了。我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我凭什么呢。
而后几天,他都没来。再次敲响我的房门,是奉命前来传我去为君王抚琴。
我起身,抱起床边的木琴,转身他却停住脚,询问需不需要帮我拿。我没回答,只是收了收手,出了门。他也不恼,关了门追上来轻轻扶了我的小臂。
我跪地抚上琴弦,旋律从我的指尖如蝶般在殿内纷飞流动起来。君王嗤笑一声,我抬头却见他难得的醉态。我疑惑地将目光移向侍卫,不想,他也在看我。一曲过后,下令让侍卫解开我的脚镣。我目光空洞,甚至忘了谢恩。侍卫单膝跪在我面前,又表现出询问我是否需要帮忙时的温和。
一句“疼否”将我思绪拉回,这便是君王在提醒我谢恩了吧。
“叩谢陛下隆恩。”
“爱卿平身。”
君王已经来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在我眼前投下一片阴影。“起来。”
他将手中的酒递给我,见我犹豫,自己便一口喝下,掐住我的后颈将冰冷的烈酒如数灌给我。
我被拉扯着踏进君王寝宫时就该懂,这晚终将成为噩梦。我望着头顶的纱幔,虽君王醉酒,我却仍然毫无反抗之力。只任由他粗暴的耕耘,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好在意呢。
但我忘了有一人,自始至终都在门外。我颤抖着爬起来,越过熟睡的君王,打开门的一瞬间,我才醍醐灌顶。
“你……他是不是…”
我的眼泪掉下来了。我看着他自觉无地自容,推开他仓皇的想要离开这个恶心的地方。
没跑两步,腿就不受控制的跪下去。他追上来,抱起我继续往前走。
脚沾到床边时,我收紧了揽着他脖子的手。依在他怀里哽咽着。
“……不哭了,很快就不疼了。”他把手抚上我的头。
“疼。”我颤抖着,一半因为冷,一半因为疼。“我好冷啊好疼啊…”
“其实我做贴身侍卫,是为了…刺杀他。他杀了我全家,我跟他不共戴天早就应该杀了他的。”他越说声音越小,小到我快要听不见。“可是我都还没……”
那天晚上他吻了我。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他行刺君王,被判了死刑。
新上位的君王以此为鉴,大赦天下。我得以归乡。
我早知道,自我被俘的那一天,我的人生就已经结束了。
我想起来了。战败那天没杀我的是他。在门外哼唱我所奏之曲的是他。解脚镣时问我疼不疼的也是他。
他的出现,是老天对我最后的赏赐。
琴悠扬兮,雨雪漫漫皆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