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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呼唤

二月十四日,情人节,你总是如期归来,又悄然离去。企盼你的来临,又恐惧你的来到!电脑屏上是正在敲的长篇小说《独身者》。24尺液晶屏右下角,显示2017年2月14日,啊,又是一个情人节!

我呆呆地坐在电脑椅上,再也无心敲字了!显示器右下角QQ提示闪动,定睛一看:你有一封未读邮件。忙打开一看,啊,是在水一方!是在水一方,就是那个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斯坦福大学任教的她!犹如一块巨石溅起一朵冲天巨澜,激起一圈圈涟漪,扩散到远方……

在水一方,二十年前的女友!她的实名叫李珊,是中山大学计算机应用与管理专业的硕士,原来,她给我QQ邮箱发了刀郎和云朵合唱歌曲《爱是你我》。珊珊,二十年过去了,你依然挚爱着这首歌!你是这样,我何尝不是这样呀?

是啊,虽然你在西半球的美利坚合众国,我在中华人民共和国,而这首歌像一条金锁链,把你我的心紧紧地连在一起……

微微颤抖的右手,点开歌曲,立体声音箱飞出云朵那嘹亮悠扬的歌声:

爱是你我

用心交织的生活

爱是你和我

在患难中不变的承诺

爱是你的手

把我的伤痛抚摸

爱是用我的心

倾听你的忧伤欢乐……

刀郎的歌声,苍凉铿锵的男中音歌声,强烈地拨动着我的心弦。我垂着眼皮,让心灵回归那逝去的岁月……

那年,在开往市区的机场大巴车里。你坐在我旁边的座位上,上身倚在我身上,头靠在我的右肩膀头上,在我耳畔轻声说:“从广州白云机场飞往咸阳机场两个小时半,可是我觉得像从广州火车站坐火车到西安火车站二十六个小时一样漫长,难熬呀!”我转过头,你脸上露出笑靥,笑得是那么甜蜜,甜蜜中含有几分羞涩呢。我本想说:“这是你的心态问题!”可是,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吱声,双手捧起你的双腮,在你的额头轻轻地吻了三下,你闭上眼睛,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我困得很,困得很,这会光想睡觉!”

“你睡吧!”

说罢,我脱下蓝呢子大衣,侧过身让你躺在我的怀里,你很快就入睡了。我轻轻地给你扣上金黄色的羽绒大衣胸前两个扣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你脖子散开的深红毛线围巾绕颈围了三圈,再把我的大衣盖在你身上,盖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你的脖颈和脸。我盯着这张熟睡的脸,一刻也不离开,生怕你突然飞回广州似的。眼前这位姑娘,把自己一颗炽热的心交给了我啊!

车窗外,瑞雪纷纷,漫天飞舞。不由使人想起,你我第一次见面的那个瑞雪之夜,尽管二十多年过去了,可它依然是那么清晰,历历在目,就像刚才发生的事情一样——

那天晚上,我在办公室忙完已是十点四十五分,可是没有一点睡意,就闭好门窗,打开电脑的QQ音乐,点开刀郎和云朵的《爱是你我》。这是已去世的未婚妻韩芳最爱唱的歌曲,在高三那年的“红五月音乐会”上,韩芳唱的这首歌曲竟然获得一等奖。每当想到她,无论在家,还是在学校,听到这首歌曲,听着、听着,我便会不由地潸然泪下。

这时,刀郎和云朵的歌曲,盘旋在这个不到四十平方米的办公室里,显得声音特别有震撼力。

“哎呀,这是刀郎和云朵的《爱是你我》!”骤然间,一个亮丽的女声响起。我本能地从电脑椅子上跳起来,关了歌曲,忙用衣袖抹了一下眼睛。转过头,你站在我背后,依然是清脆的声音:“我也非常喜欢这首歌曲呀!我,我……”

你的声音戛然而止,茫然地盯着我。良久,才不无歉意地说:“王老师,请你原谅我的鲁莽吧!”

我眨了眨湿润的眼睛,强颜一笑,说:“没啥,下班以后没事就喜欢听听音乐,我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听听歌曲。”当时,你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我给你倒了一杯茶水,放在你面前的桌上。

你依然目光随我转动。我不好意思地避开你的目光,盯着天花板。你冲着我淡然一笑,说:“人生谁能没有个七灾八难呀,上至皇帝达官贵人,下至一介草民,谁不是这样?”

我转过头盯看你的这张麦色圆脸,这是一张充满着激情的脸庞。你这双晶亮的眸子,闪烁着热烈而诚挚的目光,像春阳般的温暖亮丽而诱人。“多好的一位姑娘呀!”我心里赞叹不已。

我被你的热情感动了。面对你这种真诚,我有什么可隐瞒的呢?我给你讲了我和韩芳的罗曼史。末了,郑重地说,她进了工厂,我却高考名落孙山!她却鼓励我报这个大学的成教院,因为这个大学是全省排行老大的大学,就是成教出来,拿个大专,也算是这个大学毕业生吧!

当时,我和韩芳都是二十八岁的人了,为了供我上大专,三年竟没有买一件衣服。两家大人都希望我们尽快结婚,她却第一个反对:“结什么婚?人家娃在成教院上学呢,你们这不是存心毁掉人家娃的前程呀!”

两家大人,只好闭口无言了。“我拿到毕业证没有一个月,就在这个大学上班了。可当我想在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她时,却得到了噩耗——车祸夺去了她的生命!”

我难过得不能自持,站起来,踱来踱去,双手叉腰,仰望着天花板,近乎歇斯底里般喊:“上帝呀,你太不公平了,为什么好人总是得不到好报呢?”

你递给我一片湿巾,我这才意识到脸颊湿漉漉的。你站在我的面前,声音有点微颤:“你知道吗?人死是不能复生的呀!亲人死了,这种悲痛我完全可以理解!可是事情过去三年了,你还没有从这种悲痛中走出来,如此下去,你能全身心地在这个大学干好本职工作?我听一个老师说,你的梦想就是当个作家!可是你知道,所谓优秀的作家不是读了两本小说,模仿着别人,把自己的经历写出来,掏两万多元出一部书,呵,我是作家了!恕我直言,这叫什么来,草根文学或业余作者,这样的作品,首先我自己不屑一顾,因为作者的水平有限!”

我缄默了。你依然慷慨激昂:“你的未婚妻供你上学,绝不是等你拿了个大专学历,就是她对你的最高期望值,一个早过了结婚年龄的女人,一再推迟婚期,还节衣缩食供你上大学,你可能认为,这是她深深爱你的一种必然,可是有一个关键之处被你忽视了。”我懵了,脑子里想着什么是“关键之处”?

“你未婚妻给你提过什么奋斗目标没有呀?”你眨着眼睛问我。

“没有呀,从来没有呀!”我直率地对你说。

你脸上掠过狡黠的笑容,说:“看来你对女人不太懂,聪明的女人想要的,包括想说的不一定向你们男人一股脑儿倒出来。男人要想知道这一切,这就要看这个男人的悟性了。”

我笑了,说:“你说的女人这个情况我从来没有想过呢,她从来没有说过对我有什么期望呀。”

“她要是说了,那她——就——是——傻——子!天下头号大笨蛋!”

你这尖刻的言辞,使我为之一震,不由对你刮目相看。看着你一脸严肃,我不由黯然长叹,凄然一笑。你却没有笑,这双犀利的目光锁定在我的脸上,说:“如果真有灵魂这么一说,你在悲伤的深渊中死去,在那个世界见到韩大姐,她能不伤心?能不恼火?她会说:‘我辛辛苦苦供你上大学,可你啥事都没干成却到天国来陪伴我!’”

蓦然,明亮的日光灯光中,你脸上浮起一抹红晕,你垂下头,歉意道:“王老师,请你原谅我这没大没小的放肆吧!”

“你说的句句都是大实话,我很感动,也自愧不如!”

这时,你莞尔一笑,和刚才判若两人,刚才是我的严师,这会儿却才是一个大四学生呢。你端起桌上那杯没有热气的茶水,一扬脖子,喝了个底朝天。我忙说:“水凉了,我给你重倒一杯,你咋喝凉茶?”

你妩媚一笑,说:“我全身都热烘烘的,就像在伏天一样。”说完,你端起空杯子走到热水器跟前给自己接了满满一杯,放到桌边,又拿起我的玻璃茶杯接了一杯,放在我面前的桌边上。

我们隔着两个桌子面对面坐着,又像开头那样,喝着茶水,侃侃而谈。少顷,你问我:“王老师,你认识我吗?”

我摇了摇头。

“我在校报看到你发的一篇文章叫《梦想成真》,读后很感慨呀!一个没有上过高中的人,竟然在名牌大学成教文科毕业考试获得前五名,而且发了成十万字的作品,真了不起!我这个人很喜欢文学,到大四了,却没有发过一篇文章!”

“你是文学院大四学生吗?”我问你,接着又补充道,“肯定是汉语言文学专业!”

“你才说错了呢,”你笑了,说,“我是计算机信息工程学院的呀。”

从我的观察判断来看,你确定是个文科的好苗子,形象思维和逻辑思维并具,丰富的精神世界是从事文学的天然条件,不无遗憾:“你应该是一个很优秀的文科生呀,这是你自己选的专业吗?”

“是的!”

我有点惊讶:“你天赋这么好,为什么不报文科呢?”

你连喝了几口茶,不紧不慢地说:“中国有史以来人文科学就比较发达,而自然科学却落后了许多,只要是大学几乎所有大学都开有汉语言文学专业,可是计算机专业在我国兴起时间不长,学这个专业将来毕业也好找工作呀!”

我点了点头,心里折服:眼前这位大四学生聪明呀!

我站起来拿起你的杯子,又给你接满一杯水,毕恭毕敬地放到你面前的桌子上,说:“计算机专业挺好的。到现在我只能在电脑上改改稿子,放个歌曲。打一个A4版面,没有一个小时也得六十分钟呀!”

你“扑哧”笑出了声,说:“你说话真逗人,打一个A4版面没有一个小时也得六十分钟,这不还是一个小时吗?”

俩人都笑起来。末了,你收起笑容说:“王老师,你不会电脑不行,别说上网,一个小时三块,就是打字吧,打字部打一页A4字号放小,人家一个版面问你要五块,多费钱呀!”

我点了点头说:“啊,而且我的文章都是万字以上呀!”

你歪着头盯着我,眯缝着笑眼,问:“你想学电脑吗?”

“当然,想学呀!”

“我当你的计算机老师应该是绰绰有余吧?”

我乐了,忙不停叫道:“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呀!”

你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说:“学费嘛,不用交,可你怎么也得给老师意思一下吧?”

“我请你在电子商城吃云南过桥米线,其他地方一碗米线一块五,这里一碗米线十块呀!”

“怎么心疼了?”你这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转问。

我笑了:“蓝天计算机培训班一期多少钱呀,我还是没有吃亏呀!”

你一扬头,双手叉腰叫道:“算了吧,你不适合在大学工作,倒应该在商场打拼呀!”

我笑了:“上帝从来没有给我一副商人的头脑呀!”

突然,一个重要的事情浮上心头,我忙说:“你这个小老师收了我这个大龄小学生,我可以问一下老师的尊姓芳名吗?”

“可以呀!哪有学生不知老师的姓名呀?”

你佯装肃然,响亮地说:“本人姓李,木子李,名珊,和姗姗来迟的姗字同音,你叫我李珊老师吧!”

说完,你自己先咯咯笑起来,我也不由发出哈哈哈的开怀笑声。

这是自那个她走后三年来,我第一次欢畅地笑。

机场大巴窗外,阴霾的天空,依然鹅毛大雪。车里暖融融的,像时令步入阳春三月。你依然在我怀里沉睡,不知是车里空调温度太高,还是盖在你身上的蓝呢子大衣太厚,你脸颊泛起了红润。摸了一下你的额头,热烘烘,我轻轻地把围在嘴唇上的围巾和脖颈上的大衣领子朝下扯了扯,露出白皙的脖颈,还有红色保暖衣的领口。

凝视着你酣睡的脸庞,我心里荡起一股幸福的暖流,不由俯下身,在你的红唇上轻轻地吻了三下,你只是嘴唇动了一下,竟然没有醒来。这时,细微的呓语引起我的兴趣,左耳贴着你的嘴唇倾听:“楠哥哥,楠哥哥,黄娟和肖芳要和我争你,你,你……”渐渐消失。

我乐得“扑哧”笑出了声,竟引起前排座位上一对情侣扭过头,投来好奇的一瞥。管他呢!我又旁若无人地在你的嘴唇上吻了一下,你还没有醒!

天哪,你太累了!左手又是抱着你的左肩,右手紧搂着纤细柔软的腰肢,回味着刚才的呓语,嘻,这个李珊呀,睡觉都不老实,还争风吃醋呢!

提起黄娟和肖芳,不由得想起第一次我和她们QQ视频聊天的情景。那是你上研的第一个中秋节夜晚,在宿舍洗衣服,在粉红色的吊带下摆拭了拭湿漉漉的双手,坐在电脑桌前的椅子上,闪着光的黑色音响放在电脑显示屏旁边,带有拾音杆的摄像头放在显示屏正前方,你朝着摄像头招了招手,兴奋地说:“OK,你的头像很清晰,你可以清楚看到我吗?”

“看到,看到,眉毛一根一根都很清晰!”我说着,灵机一动:“喂,你把摄像头拿起来,转一圈摇拍,让我看看你的宿舍,我从来没有到女生宿舍去过呀!”你头向摄像头一伸,骂了一句:“不要脸,偷窥女生宿舍!”

我笑了说:“在别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偷着看别人,这才叫偷窥,我这叫光明正大!等于我千里迢迢到广州去你宿舍聊天吧。”

“好吧,不过满足你这个欲望,必须经过舍友们同意呀!”你给了摄像头个背,隐约听到你的声音:“有个事给大家说一下,QQ那头的人要我摇拍咱宿舍的全景,他想看看我们宿舍是个什么样行吗?”

立时,传来不同女生声音,隐约的叽叽喳喳声:“不行,不行,一个男生要看女生宿舍亏他说得出!”“李珊,你问那头的那位,你是不是荷尔蒙充盛了?”“珊珊,你男朋友是不是雄性激素膨胀了?”“是啊,李珊,你快告诉他,你这远水解不了近渴呀!”

“黄娟,我要有针线非缝你的这两片薄嘴唇不可!”你的声音最大最响了。

尽管她们的声音很小,但是我还是听清了这帮疯女子放肆的对话,不觉脸上发烧。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到女生这样肆无忌惮地说话呢!

这时,听到你提高声音:“我怎么给那头的人回话呀?”

少顷,一个细尖尖的声音从音箱传出来:“你告诉那位,宿舍不能看,单独聊聊倒还可以。”

立时,七嘴八舌的声音又响起来:“对!这样好,让我们帮你检验检验。”嗨,人家把我当工厂的产品一样,检验是否合格。

还是那个细尖的声音:“你可要注意,现在有的男生太坏了,在你面前装得你是他的唯一,背后恨不得把天下所有的美女都网络起来。”另外一个女生说:“是的,现在有的男生就是这样的,在这个女生面前说‘亲爱的,你是我唯一的心肝宝贝’,转过身又对另外一个女生还是这句话。”

“是啊,是啊,美国的奈斯比特总结当今社会的十大趋势,其中一个趋势就是高情感,可是这种所谓‘高情感’在我们这里成了一些年轻人玩弄感情的时尚呢。”这声音有点浑重,也许年龄大点的缘故吧!

“王楠可不是林姐你说的那种人呀,他平时沉默寡言,可他的心里什么都知道呢。”这是你的声音。

又是那个细尖的女声:“珊珊,你知道吗?爱情达到深处,人就变成了傻子了,你的双眼已被爱的云翳挡住视线了,还是让咱姐妹们给你检验检验。”

你笑了,声音响亮:“好,我马上给人家回复。”

“你急啥呀?让大家把衣服穿好,再回复他呀!”

“我才不急呢!”随即,你转过身对着摄像头说!“大家要和你单独聊呢,你看怎么样?”

我急忙说:“还是算了吧,让你宿舍的同学看了我这副邋遢样,人家不笑话才怪呢!”

你又给了摄像头个背影,传来你模糊的声音:“人家害羞,不想和你几位见面呢!”

立时,又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不行,越这样,我越要看他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是啊,你迷惑了我们的李小姐,却迷惑不了我们呀!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唉,这伙疯女子!我不知如何是好。你转向镜头说:“让大家见你一面吧,这一关你不过不行,不要怕,我们几个都像亲姊妹一样亲呀。”

说实话,上大学三年了,除你外,我和任何一个女生都没有单独聊过天。本来,我就不善于和女生打交道,再说这个在全省高校排第一、理工科为主的大学,你王楠是“最次族”——成教中文专科,随使拉一个统招生都比你强。再说,你李珊吧,五大名校之一的高中毕业,部属重点大学的统招生,舍友知道你有个成教大专男朋友是件光彩的事吗?

想着,我本能地给了摄像头一个脊背,音箱里立时传来一个尖尖有点刺耳的女生声:“怎么,不想见我们,好,我代表李小姐向你发出最后的警告,若你再不转过头让我们看看你的模样子,我们三个会让李珊马上拉黑你,今生不再理你!”

这尖厉的女声刚落,就听见你的温柔的声音:“转过吧,让姐妹们看看你吧,乖,听话哟!”

嘻嘻嘻,你这样说话语气,像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可我不是个小孩。

我转过来,盯着显示屏上一副瘦削的黄中泛白的脸颊,紧抿的薄嘴唇,尖尖的下巴,淡淡的眉毛,一双眯缝的小眼睛闪出狡黠的目光,这目光给人一种盛气凌人挑衅的感觉。我自己觉得身子在这目光注视下,一下子萎缩了不少。刚垂下头,音箱里就传出尖厉的声音:“把头抬起来,我把你有多少根胡子还没有数完呢!”

倏然,脸一发烧,好像血液一下子全部涌到脸上一样,火烧火燎,我忙用左手掌遮盖下巴,刚想垂头,对方传来命令声:“不许低头!”

一提胡子,不由人狼狈不堪!两个月没有理发刮胡子,今天确实给李珊把人丢大了,虽然抬起头,左手依然捂着下巴。对方的脸庞像影视剧的特写镜头,甚至可以看清对方一根根睫毛。

少顷,画面变成薄薄粉红色的嘴唇,扭动的薄嘴唇,细密洁白的牙齿,“你没有胡子倒有点和我们李珊小姐般配,可你这长胡子一出现,不是‘奔五’也是个超过四张的人呀!就是李珊同意嫁给你都没门!”随即,一只女人的小手划过屏显。

这时,一个温柔带点浑重的女声响起:“黄娟,你太过分了,大家和人家王楠不熟,你别这样瞎胡闹好不好?”显示屏上这个叫黄娟的身子向后一挪,变成近镜头,迎面扮了个鬼脸,终于露出微笑。

忽然,这张薄唇又切换成特写画面:“王楠,你这双带点忧伤水汪汪的大眼睛,确实能征服女生,难怪我们珊珊小姐看上你了!”然后,随着银铃般的笑声,这个叫黄娟女生终于从显示屏上消失了!

我长出了一口气,这时才觉得额头上冒出了汗,低头从口袋掏出一片湿巾纸擦拭额头和脸。

“你好!”又是那个温柔带点浑厚的女生声轻轻地叩着我的耳膜,只见显示屏上出现一个一头披肩黄发、椭圆的麦黄色脸庞的女子,鬓角有着明显的鱼尾纹,额头上三道皱纹很显现,咋像看年龄过了三十了。她棱角分明的厚嘴唇,一双和善的大眼睛。这个女生的形象,好像上帝有意安排她和黄娟形成强烈反衬效果,相互烘托,各自特征愈显突兀。一个越显得淳朴憨厚善良,另一个愈显狡黠难缠。我彬彬有礼点了一下头,笑说:“你好!见到你我很高兴!”

对方也微微一笑:“你好呀!我叫林香玉,我也很高兴见到你呀!”

我也笑了,“恕我斗胆冒昧问一下,你是李珊上网时经常向我提到的林姐吧?”

林香玉说:“是的,在这个四人间的宿舍里,我年龄最大,今年三十一了,李珊说,你比她大五岁,今年二十七了。”我忙想纠正一下,刚说了个“我”就赶快闭嘴。很明显,我和你同相,属龙,比你大一轮,整整三十四岁了!可你却撒谎说,我仅仅比你大五岁,幸好脑子机灵一转,没把你的谎话揭穿!思忖着,音箱里传出林香玉悠悠的声音:“小王呀,我听珊珊说,你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呀,我敬佩你的勤奋执着,刻苦!”

我连忙说:“林姐过奖了,我不过是个不甘寂寞的人而已,并不值得你褒扬呀!我也为李珊有你这样比亲姐还亲的姐姐而由衷地高兴呀!”

林香玉灿烂一笑:“我比他们三个都大,照顾好这些小妹妹也是分内的事。我们宿舍真正像一家人一样亲,每学期都被学校评为优秀宿舍。就拿刚才和你聊的黄娟来说吧,号称刀子嘴,其实是豆腐心。她最爱唱的歌就是《爱人》,整天一有闲时间就哼这首歌。”

“你最喜欢哪首歌?”我不由问。

“我呀,我喜欢《西游记》的主题歌《路在何方》,你喜欢谁的歌曲?”

我忙说:“我最爱听刀郎和云朵唱的《爱是你我》,每当听到这首歌曲,总有一种激情在身体里涌动呀。”

林香玉双掌一拍,高兴地:“珊珊和你一样,最喜欢这首歌了。那次全校的‘青春畅想’文艺晚会上,李珊和一个男生同台演出,她很投入地演唱,感动得大家热泪盈眶,尽管结束了,整个会场还是暴风雨般的掌声经久不息啊!”

林香玉说着,竟然背对着摄像头,揉着眼睛,显然又回到那激动人心的场面里了。

其实,她说的那次晚会结束后,你当天晚上就给我说过了。你还记得吧?我和你开玩笑说:“算了吧,你别上什么研究生了,你就学云朵,咱未来的家能出一个像云朵的歌星,日子也好过着呢。”

你立即语音回复:“我不是歌唱家的料呀,你不知道?”

我不服气,说:“那你为什么唱《爱是你我》,感动了大家?”

你呵呵一笑:“因为有你这个勾魂的哟。”

啊!因为我?眨着困惑的眼睛,沉思片刻,恍然大悟,你想到了我们的爱情之旅!不由感慨地说:“是啊!你想到我们一路走来。”

你笑了,说:“聪明人,刀郎和云朵唱的这首歌曲,把你我彼此的心里话说出来了呀,这首歌曲也是你我心灵的呼唤啊!唱着,我想起你了,不禁热泪盈眶。我竭力控制自己,不失态,始终保持旋律的稳定性而不失真呀,所以得到大家的赞赏了。”

“姐夫,怎么发呆了,想什么呢?”一个夹带着江西口音的女生的普通话,把我从遐想的情景拽了出来。

林香玉已经离开镜头,旋即出现一个齐短发、圆脸女生的图像,不用说这就是李珊和我网聊时说的肖芳。肖芳属蛇,比你小一岁,江西吉安人,天津师范大学生物与遗传学专业本科毕业。

不知怎么搞的,其他女生的短发稍向内弯,而她的发梢却向外翘,这双特别圆的大眼睛,没有一丝女生那种温柔和妩媚。这双冷峻的目光,像X射线,能穿透你身体每个细胞似的。我傻傻地坐在摄像头前,任凭她的射线像一把手术刀游刃自如,切割着我。

蓦然,一个念头犹如一道闪电,天呀,互联网的那头的人从发型、脸型神情看多么像爱因斯坦!这个“爱因斯坦”是不是把我当成一个生物活标本在深入研究?

我沉不住气了,开口了:“芳芳,把我研究完了吗?”

肖芳淡眉一挑,眼神掠过一丝笑意,瞬间即逝。她叹息一声,说:“姐夫,你好,我叫肖芳,我还需要再深入介绍吗?”

我笑了:“不用了,你的芳名如雷贯耳,了如指掌!我就差没有到你们江西吉安去呢。”

这时,我脑子想到一个疑问:她是生物与遗传学专业怎么住到计算机信息工程学院的研究生宿舍了?

“芳芳,你怎么住到计算机信息工程学院的研究生宿舍了?”

终于,肖芳脸上浮出笑容。这个肖芳刚才像个冷血动物,冰得令人毛骨悚然,可是这一笑却是那么富有激情。她粉红的舌头舔了一下嘴唇,是那么性感,扮了一个鬼脸,说:“这是珊珊姐和我有约定的事,也不能泄露半点。抱歉,你提的问题我无法回答!”

事后,我问你,你俩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契约,这么神神秘秘的?你这才说了经过。

原来,在研一的第一学期,一次在公交车上,售票员要肖芳买票,这时她才发现钱包被偷了,售票员以为肖芳逃票,那难听讽刺的话说得肖芳直掉泪,你很生气,就和售票员吵起来。售票员嘲讽地说:“大小姐,你既然思想这么高尚,怎么不给她垫钱呀?学个雷锋呀!”

“我垫!”你说了一句,马上从包里掏出一张五十块塞到肖芳手里,大声说:“妹妹,姐给你五十块买票去!”

肖芳接过五十块钱买了一张票,把剩余下来的四十八块钱塞进你的挎包里,你却恳切地说:“你被偷了,这钱就当姐姐给你应急,再推就没意思了!”

下了车,你才知道肖芳原来也是中山大学的学生!而且是生物科学学院生物与遗传学专业研一的学生。

珊珊,你感动肖芳,也感动了我!

机场大巴车窗外,依然大雪纷纷。你在我怀里依然沉睡不醒,时而笑脸现出酒窝,时而喃喃呓语。凝视着你熟睡的脸庞,我感慨万千。你最爱听最爱唱的歌曲,就是《爱是你我》,我何尝不是这样呀!记得你在研一报道的那天晚上网聊时,你说:“每当听到《爱是你我》,看到刀郎这双湿润的眼睛,就像你站在我面前含着热泪默默地看着我,我心里好想你啊!楠,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珊珊!每当听到云朵那亮丽悠扬的女高音唱的《爱是你我》,就觉得这就是你在用心灵呼喊着我,听着听着,不由潸然泪下。我很感谢这两位伟大的歌手把你我的心紧紧地捆在一起!

车窗外,一排排高大的建筑物鳞次栉比。马路两边,树枝沾着绒毛似的积雪,飞驰的各种车辆一闪闪向后飞去。你依然在我的怀里酣睡。你太累了!想到这,鼻孔里有一种酸酸的感觉呀!渐渐地,我头也倚在你的肩上进入梦乡。

“到终点了,你俩还睡?”

女售票员尖厉而刺耳的声音,惊动了我。可你还是没有醒来,我摇了摇你,轻声说:“到终点了,咱们快下车吧!”

你睁开眼睛,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打了个哈欠,才说:“这么快就到终点了?”

我笑了,说:“下雪天气,能见度不好,车慢,已经用了一个小时呀!”

下了机场大巴,我们乘坐教育专线来到学校北门口,你指着马路对面的兴庆公园说:“我们去公园转转吧,两年了没有到这里来过,还真想呀!”

“好的。”我问,“把你皮箱放到哪儿?”

“你把我的皮箱放到我师妹同新妮宿舍吧,我登机前就给她打过招呼,她说她回老家户县去了,让我睡在她的床上,并把招呼我的事给舍友都安排好了。你把我手机拿上,到六号女生公寓楼大门外就给新妮打电话,她的舍友就会在门口接你。”

我把你的皮箱交给同新妮的舍友后,立即小跑着回来,只见你在学校北门外焦急地徘徊,见了我却嗔怪地:“你放了一个皮箱能放一年吗?慢腾腾的,把人能急死!”我抬腕看了一下手表,笑了说:“来回共用了二十三分钟,一路小跑着呀,你还嫌我慢?”

你笑了,说:“对不起,把你冤枉了!”

蓦然,你双手捂了一下我的脸颊,心疼地说:“你脸咋这么凉?你摸我的脸,比你热得多!”我顺手捧起你的脸,真的,热烘烘的。

你没有理我,却一脸严肃,说:“你呀,真不像话!我就没法说!”我不由一惊,忙问:“我哪点不像话?”

你脸一沉,瞪了我一眼:“三十多岁的人了,不理会季节变化,不知热冷,现在雨雪天气,你看你,上身穿得这么单薄呀!该减衣服时不减,该加衣服时不加,每次都是我催你,就像个三岁不懂事的孩子一样!”

“我……”我却没有说出话来,只觉喉咙像塞了团棉花。

这时,你莞尔一笑,柔声细语说:“你要学会料理自己的生活,不要叫我大大小小的事都为你操心行吗?”我揉了揉湿润的眼睛,默默地点头。

“好了,听话就好!”你咯咯咯地笑起来。少顷,你指着兴庆公园大门说:“我刚才说你慢,我刚急得团团转等你赶快进兴庆公园,可你来了,我却和你唠叨废话了!”

记得咱俩手拉手向公园走的时候,你振振有词道:“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停顿片刻,转过头问:“作家先生,鄙人说的这十句你懂吗?”

我笑了,立即答道:“这是《诗经·国风·卫风》中的名篇《氓》最后一段,我对计算机一窍不通,可是要说文学,我可以骄傲地说不见得比你差呀!”

“哟哟哟,尾巴翘上天了!”你笑着说:“你能不能给我讲讲这十句啥意思?”

我清了清嗓门,俨然像一位大学讲师讲课的姿势:“这是一首描写古代妇女被男人抛弃的故事,描述了这位被抛弃的女人和丈夫相爱、定约、结婚到受到虐待、被遗弃的过程,倾诉了她悔恨交加的痛苦心情,感情强烈,感人至深,成为千古名篇之一。”

猛地,你睁大眼睛,说:“我读到这首诗的时候,心里好怕呀!”

“你怕?莫名其妙!”

我不经意说了一句,笑了。旋即,心里说:“杞人忧天!”可是看到你紧锁的眉头,这句话没有说出来,叹了口气:“唉,女人的心事就是复杂呀!你多虑了,这一切为什么?我不解释,你应该心明如镜吧?”

你长叹一声,说:“我们女人啊,可怜呀!”

“可怜什么?”

“可怜我们把心身交给了一个男人,就像赌场的赌徒,拿自己作为最后的赌注,是输是赢,前途未卜。”

我不高兴了,说:“这不是你的性格呀,今天是高兴之日,你怎能有这种心态啊?”

倏然,我一激动,双手搂着你的脸,在你的嘴唇重重地吻了一下,俯在你的耳朵上一字一板地说:“我活着是你的人,死了也是你的鬼,你信不信?”

你也猛然搂着我的脖子,在我的额头重重地亲了一下,灿烂一笑,说:“有你,我真幸福!”我一噘嘴,说:“你刚才恨不得一下子飞进兴庆公园,这会却磨蹭了,还自寻烦恼呀!”

“好吧,我们不要因《氓》的故事破坏了我们的心情。”

你现在一定记得,当我们来到沉香亭北边的双人椅跟前,我说:“你在机场大巴上沉睡的样子,就像十年没有睡觉似的。”

你努了努嘴,指头在我的额头重重地点了一下,说:“怪谁、怪谁?”

“怪我?”我呵呵地笑起来。

少顷,一朵大大的雪花飘进了我的眼睛,顷刻融化成水,眼眶一热,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来话来了。我拭了一下眼睛。

你静静地站在我面前,也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你就势扑到我的怀里,动情地说:“说实话,从咸阳机场上车,在车里的一个小时,真的把我两个礼拜的瞌睡睡完了,真睡完了,我发誓情人节前一定要赶回来,我再不回来,就彻底崩溃了!”

我上齿咬着下唇,不让泪水溢出眼眶。我说什么呢?纵然千言万语,也难以把你我这种心情表达得一览无余!

“要么,我坐在椅子上你在我怀里再睡一会吧!”

你摆了摆手,微笑着说:“睡完了,快在公园转转,前两天我在梦里就梦见你和我在兴庆公园划船呢。”

“今天我们就划船吧,让你梦想成真!”我说。

你摇了摇头,指了一下周围,说:“这么大的雪,有的湖面上已经结冰了,偌大个公园有几个人,谁在划船?咱俩划船,人家公园工作人员还以为是两个神经病来了吧。”

我默默点了点头。四下环顾,果然只见几个行人缩着脖子,匆匆向公园大门方向走去。我们互相为对方拍打着头上、衣服上的落雪。最后,你还用纸把我皮鞋上的土擦了擦。

“我们先从沉香亭开始转吧!”我说完,盯着你。

你瞅了我一眼,指着“沉香亭”说:“这块地方是你们的世界,不属于我李珊呀?”

我顶了一句:“尽是胡说,什么你们的世界,我们的世界?”

坦诚地说,我承认这块地方当初不属于你李珊?但是那个她去了,你却从这里走到我的心田里!

本来想说出来,可是我却没有说出来,说什么呢?彼此心知肚明,何必挑破呢?也就是这天,我给你讲了当年韩芳和我在沉香亭游玩的情景。

你一定记得,我们第一次来这里就是在你考研拿到中山大学录取通知的第二天,你打电话说你想和我出去逛逛,我顺便问你今天是几号,你说是八月十二号。啊,八月十二号,又是一个八月十二号!八年前的八月十二号,我和那个她在这里牵手游转、划船……我不知怎么挂了电话。我的心在颤抖,灵魂在嘶喊,只觉心堵得慌,忙跑到办公室阳台打开所有窗户。啊,今天的天气竟然和那个八月十二号一模一样:蓝天、白云、阳光灿烂,还是上午的八点就开始热起来呀。

我站在阳台上连抽了两支烟,呛得直流泪,拨通你的电话:“我们还是去兴庆公园,你看咋样?”你立即答应了。我又接着给你说:“我今天还有个事,请你帮忙呢?”

“什么事?”你问。

本想给你说一下,转念还是见了面再说吧。我买了一厚沓冥币,韩芳生前喜欢吃辣椒,我又买了一包辣面和一桶红牛饮料。末了,我换上一身黑色西装,一件雪白的衬衫,再配上一条白斜道的蓝领带,包里除吃的东西外,还装了校报编辑部的照相机。我俩在学校北门会合。

在学校门口,你见了我,就像欣赏一件古玩似地围着我转一圈。然后,惊喜地叫道:“哎呀,你在我的印象中是一个不修边幅的人,今天这么一收拾,名副其实的小帅哥了!哪个女孩见了不动心才怪了!”

我被你说得满脸发烧,你却更乐了:“哎呀,你害羞了?脸上淡淡一抹红晕,更显得迷人呀!”

我佯装生气地撇了撇嘴,响亮地说:“你不要忘了,你在我办公室还把我叫王老师呢!”

你却依然嬉笑着说:“此一时彼一时嘛!今年在这个城市上大学的高中同学聚会上,才知道我是唯一没有脱单的人。今天就请你给我当一回男朋友,我从来没有和男生单独逛过,让我也感受一下和男朋友一起逛的滋味吧!”

“胡闹!”我大声地说。

你收敛了笑容,顿时,我觉得自己言辞不当,忙赔笑说:“好吧,好吧,今天就当一回你的男朋友,但是有两个要求。”

你脸上又绽开笑容,饶有兴趣:“哟,雇个临时的男朋友,手续挺麻烦的,还有交换条件呢。只要你同意当我的男朋友,照几张照片,我回家把照片让我爸妈看看,省得他们见了我整天唠叨快找男朋友,烦死我了。”

我郑重其事地说:“你这就不对了,人常说,一条儿女一条心嘛,可怜天下父母心!”

“言之有理,我听你的。”你点了点头,说:“所以说,你一定要演好这假女婿,当好了,你就是十个要求我都答应。”

我兴奋地说:“好!一,今天我俩在兴庆公园游玩的事,不能给任何人说;二、我在沉香亭前,给我的那位在天宫的人烧些纸钱,送点辣面和饮料,你给我拍两张照片。”

你显出诧异的神色,叫道:“咱俩玩,你还想她呀?”

我忙说:“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你唉了一声,翘首仰望蓝天上那朵飘逸的云彩,沉吟良久,才爽快地说:“好吧,我答应!她走了这么多年,你心里依然装着她。在天的韩大姐呀,你真幸福啊!”

沉吟片刻,你对我说:“现在的年轻人整天嘴里喊什么爱呀情呀的,真正懂得爱情的有几个?说直白一点,无非是青春期两性相吸的生物行为罢了。”厉害,我打心眼里喜欢你这种坦率而科学的观点。

两个人说着,来到沉香亭西边。我把包交给你,你却说:“甭着急呀,你看你额头上都出汗了。”说着,你从自己的挎包里取出一片面巾纸,叠得四四方方,轻轻地沾去我额头脸颊上的汗珠。看到你这样,我好感动呀!我脱下外套和包一起塞在你怀里,从包里取出那台佳能数码照相机交给你,又拿出包里冥币、辣面和饮料,走到沉香亭西边底座下。

少顷,纸钱很快燃起熊熊大火,一阵风吹来,几片灰烬旋转、旋转,飘向天空。我把辣面和饮料打开,洒在燃烧的纸钱上,只听身后“咔嚓”“咔嚓”拍照声,我叩首后拧回头,却是一个戴金丝眼镜的学生模样的人给我拍照呢!

这时,你走过来从这个小伙子手里接过照相机说:“谢谢你!”

“不用谢,这是举手之劳呀!”小伙子说完走了。

我走到你跟前,你歉意一笑:“对不起,我害怕呀!就叫那个男生给你照相。我要是知道这样害怕,我……”

突然,你语塞了,从自己的斜背的包里取出一块纸巾,轻轻地在我的眼睛上沾了沾,又抽出一张湿巾轻轻地在我的脸上擦拭了一遍。嗨,我竟然不知泪水已经流到脸颊上了!

倏然,整个兴庆公园像凝固似的,没有炎热,一切都变得那么虚无恍惚,游人个个都像机械的玩偶。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你又拿出一片湿巾擦着我眼睛和我的脸,轻轻地拭着、拭着。突然,一个细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叩着我的耳膜:“你不要难过,人死是不能复生的呀!作为活着的你,你不能让天上的她期望落空呀!韩大姐走了,还有我呢,韩大姐没有完成的任务,我代替她完成!”说罢,你捧起我的脸颊,粉红的嘴唇,慢慢地凑到我嘴唇上亲吻。

时间好快呀,两年过去了。你我相互心里很清楚,就是这个炙人的八月十二日,一个值得我永远纪念的日子,同样也值得你永远纪念的日子!这个八月十二日,你大踏步进入我的世界,并不停地向纵深走着,走着……

这时,公园里的落地喇叭里响起刀郎和云朵唱的《爱是你我》,把我从那个八月十二号里拽了出来。

“你听,这是谁唱的歌?”你的目光,在我脸上扫来扫去。

忽然,你提高声音:“怎么,你的神还没有回来呀?那好吧,我回学校去!”

这下我才彻底从往事的影子走了出来,急忙说:“对不起,对不起,你问广播里放的歌曲是谁唱的吧?是刀郎和云朵唱的《爱是你我》。”

“哼,我还以为你把这首歌忘记了。”你收敛笑容,神态凝重。

我笑了,“我想到两年前那个八月十二号,我们在这里出现的情景”。

沉吟片刻,你故作生气道:“我真后悔,那天就不应该承诺给你拍照片,在兴庆公园的沉香亭旁边我把心丢了,被你拿走了,我好后悔呀!”霎时,我们开怀的笑声,在这漫天飞雪的兴庆公园显得特别响亮,抖落了枝丫上的积雪。

猛然,你拉了一下我的胳臂,说:“今天,你不要再想那个她好吗?”

我凄然一笑,点了点头。

你抢了一步赶到我面前,又转过身,盯着我说:“你要珍惜此时此刻的你我,我们应该高兴才是呀!”

我专注地盯着,点了点头,轻轻地拍了拍你羽绒服上、头上、肩头、围巾上的落雪。你翘首凝视着漫天雪花,颇有感慨地:“瑞雪兆丰年,二人同入园,心心又相印,情歌亦缠绵。”

我惊喜地:“哟,你一个理科研究生,怎么转专业了?”

“别废话,我们唱个歌好吧?”

没有等我回答你干脆地:“就唱《爱是你我》吧,放开声音唱。”

“叫别人看见,笑话,俩神经病来了!”

你环指了一下周围,说:“你给我找个人吧?”

可不是嘛,四下环顾,竟然没有发现一个游人。一个个灯杆上,挂着一对对大红灯笼,光秃秃的树丫上挂满拳头般的小红灯笼,大雪丝毫没有遮掩春节的气息,反而更显得红红火火,春节的喜庆气氛驱散了寒意。

这时,天色愈来愈暗,鹅毛大雪像迷雾充斥着公园。仿树根造型的落地广播依然播放着《爱是你我》,歌声夹杂着细微的沙沙落雪声,犹如一对情人窃窃私语呢。

你把绕在颈上的红毛线围巾松开两圈,清了一下喉咙,问:“你先唱还是我先唱?”

我说:“刀郎和云朵唱的时候,第一句是云朵唱,由‘爱是你我’开始,你的声音和云朵的声音很相似。”忽然,我灵机一动,冒出一句:“兴庆公园有个山寨版的刀郎和云朵!”

你咯咯笑着,说:“你真有意思,山寨版的刀郎和云朵!”我扶着一棵树枝歪着头,看了你一眼,正好和你的目光相撞。你又笑了,说:“你这一瞬间,这快活的笑眼,歪着脑袋,调皮的笑模样和我弟一模一样,咋样看都觉得你比我小。记得第一次在你办公室,总觉得你比我大了许多,同样一个人,两种场合,感觉反差竟然这么大,这是怎么回事呀?作家先生,恳求回答!”

我抿嘴一笑,盯着这双被爱的烈焰燃烧的大眼睛,颇为动容。

时间悄悄地流逝,流逝。暮色苍茫,点点鹅黄的华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一对对大红灯笼醒目的红光,穿透迷茫,亲吻着人的眼睛。终于,你这激扬高亢的歌声响起:

爱是你我

用心交织的生活

爱是你和我

在患难之中不变的承诺

爱是你的手

把我的伤痛抚摸

爱是用我的心

倾听你的忧伤欢乐

……

凝重的暮色,一簇簇华灯淡黄的灯光,一双双醒目的大红灯笼的红光。漫天鹅毛大雪,像在舞会狂欢的少男少女,在飞舞,在旋转,搅得灯光时暗时明,反反复复。雪花一阵阵扑到我们的头上,身上,你我的歌声震撼着这个偌大的公园。

歌声中,头上、脸上的雪花,不断化成雨水,夹着汗水、泪水,漫过你我额头脸颊,流到下巴。我们反复唱着,仿佛心底久日积郁翻滚的爱的熔岩,今天终于找到喷泻口了……

你我身上每个细胞像沉浸在炽热的暖流之中,管你雪儿的冰,风儿的冷,管你汗水、雪水、泪水怎样流淌!

两个精神狂人,我行我素,肆无忌惮,一会儿男女独唱,一会儿合唱。这歌声,松涛声,不时抖落松针、树枝上的雪块……

歌声刚落,几乎是同时,我们张开双臂相互拥抱着对方。泪水像泉水涌出眼角,相互狂吻。我疯狂地一遍又一遍吻着你的额头、脸颊、耳根、脖颈。

珊珊,现在我还记得,那天晚上十点钟,工作人员清园的时候,我们才依依不舍离开了兴庆公园。

在回学校的路上,我们半拥半抱着向学校北门走着。你动情地说:“楠,我有你这个心肝宝贝真幸福!真幸福啊!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激动,兴奋,疯狂,简直像个疯子!”

我在你额头上重重地吻了一下,深有同感:“是啊,我也一样,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激情奔放,这样疯狂啊!”

过了马路就到学校门口了。可是,你我却不约而同地停住了,相互对视良久,又是暴风骤雨式狂吻,拥抱!

快到学校门口,我想起一件事来,似乎全身在战栗,结结巴巴地说:“我在金地大厦开了间双人床房间,我想,我想……”

路灯柔和的灯光中,你收住脚步,脸上笑容消失了。犀利的目光,扫了我一遍,最后锁定在我有点窘态的脸上。

“你说什么?”你厉声问,“你是在金地给我俩开了房间?”

我点了点头,垂下头。

“多少钱?”你问,“你的钱多吗?”

“一百二十元一晚。”

“你想干什么?”

“我,我……”我支吾着。

你推了我一把,眉毛一蹙,一双骇人的大眼睛上下打量着我。我忙避开你的目光,懊悔自己不该把开房这事说出来。可是又想,不说你怎么能知道我在宾馆开房的事?唉!

良久,你叹息了一声,说:“我没有想到你也是这样的男人呀!在我上研到广州时,你送给了我一个日记本,扉页上写着‘人生的一切价值莫过于自我价值,若失去自我价值,包括金钱在内的所谓价值将失去存在的意义’。这是你一种超凡脱俗的境界!我肃然起敬,我以你是我的人生楷模,可你也……”

顿时,我惊慌失措起来,忙解释道:“珊珊,你千万千万不要误会,我刚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你就当我没有说呀!”

“话出口如泼出的水,好一个就当你没有说呀,你骗鬼!”

我急得眼泪又滚出眼角,大声说:“我绝不是像你此时此刻想象的那种不争气的龌龊男生呀,我要是像你想象的那样,就不会把你的皮箱送到同新妮宿舍去。再说,今天我们自见面后,我始终没有说呀!”

你冷笑了一下,说:“你前边没说,可是后边说和前边说有啥两样?”

我哀求着,你仍仰望着劈头盖脸的漫天大雪。许久,才喃喃自语:“大学生同居,最吃亏的是女生,有多少女生之前做了多少努力,付出多少辛苦却毁于一旦。同样,给男生也带来不幸!这种大学男女未婚同居,毁了多少年轻人啊!”

“那是他们傻,不懂生理知识,倒霉活该!”我冒了一句。

“你聪明呀,是不是?”你提高声音:“亏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做梦都想不到啊!”

你满脸愠色,恶狠狠地打量着我。良久,耐着性子说:“王楠,我真不明白,你是故意装不懂呢,还是真的无知?”

我苦笑一笑,摇了摇头。心里明白就你这个个性,脾气,我要是再说下去,我们肯定会吵个没完没了!我咂了咂嘴唇,缄默了,茫然不知所措。

这时,我才意识到雪夜的寒冷了。

在这个时候,你给我讲了去年九月份你们研三开学,黄娟退学的事。

原来,黄娟好长时间没有上课了,你问辅导员何老师,何老师说:“黄娟家里有事请了长假。”你不放心跑到导师刘杰办公室想问个究竟。

那天下大雨,整个校园成了人工湖。你淌着水,跑到导师刘杰的办公室。刘老师背对着门口,盯着窗外一条条线的屋檐水,吸烟。办公室弥漫着浓烈的烟草味。

你迟疑了一下走到刘老师身旁,轻声叫了三声“刘老师”他才转过头。刘老师严峻的神色,吓了你一跳,忙问:“刘老师,你、你没有啥事吧?我看你脸色不好。”

刘老师苦笑了一下,专注地盯着你,突然站起来,挥舞双臂激动地,“李珊,我带的研究生你们宿舍三个女生和男生李新杰,我曾经给你说过什么,你记得吗?”

“在我们四个人中,您认为我和黄娟天资最好,要求我俩一定要读博。”你回答。

“对,你说得很对!”刘老师慷慨激昂,“你两个年龄最小天分却最高,好好培养保准会成为国家级人才呀!可是黄娟她,她……”

“她怎么啦?”你心一下子提到口里,焦急地问。

刘老师喟然长叹:“她怀孕四个月,她回男朋友陈小强在甘肃的老家生孩子去了。”

你急了问:“黄娟好傻呀,怎么会这样?”

刘老师气愤地说:“这都是大学周边那些黑了心的私人诊所闯的祸,他们为自己的利益,丧尽天良,坑害这些年轻还不懂事的学生!”

你还不明白刘老师说的具体情况,就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黄娟有两个月没来例假,本来想到学校医院检查,又怕万一是怀孕影响不好,就在那个私人诊所检查,检查结果是学习劳累,营养不够形成闭经。到怀孕第四个月才告诉黄娟说怀孕了。黄娟哭闹着要做人流,这个老医生却说黄娟身体太弱,必须要打七天的吊瓶补补身体。黄娟花了她和陈小强一万四千多元,那个老医生说还不行,还需要挂吊瓶。这时两人怀疑可能是骗钱!就跑到广州市一家大医院检查,结果是身体倒无大碍,如果做了强制人流,黄娟会终生不育。

至今,我还记得你说刘老师当时很激动,抓住你的右手摇着说:“李珊,你可不能再叫老师伤心呀!”

听到这里,我的身子瑟瑟发抖。

雪夜,依然风雪交加,厚厚的积雪埋没了两人双脚,几乎成了雪人。

突然,你冲着夜空呼喊:“你突然说在金地大厦开房,我心凉了,就像这雪夜,冰透了,没有一点热气。我感到恐惧,我真怕我成了第二个黄娟,是第二个叫导师伤心落泪的学生啊!”

我深有感触地说:“珊珊,我……”本来想说我才发现你是个事业心很强的人,又怕这句话惹你多心,引起你的伤心,你会说:“啊,原来你并不了解我!”

又是一阵沉默。昏黄的路灯下,马路上空无一人,偶尔,过来一辆轿车,给宽阔马路上的积雪,留下两条永远不能相交的平行车辙线。我也仰望着漫天飞雪,长长地吐了口气,强打精神说:“珊珊,我等你,就是三年、四年、五年、八年、十年我都等你!”

你脸上绽开令我心酸的微笑。沉吟良久,说:“在那个八月十二号,我在兴庆公园给你说过:‘韩大姐走了,还有我呢,韩大姐没有完成的任务,我代替完成!’只要你王楠是个争气的人,我说到做到!”

我百感交集,却又不知如何说才好。这时,凛冽的寒风,旋起一团雪雾,搅得天昏地暗,风过后,你一点点拂去我头上和肩头上的雪花,由你鼻孔喷出的热气暖着我冰冷的脸。

翌日,我睁开眼睛,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已是上午的十点过一刻了!我急忙起身穿好衣服下了床,刷牙、洗脸,然后点燃一支烟坐在沙发上,想着今天的安排。刚抽了几口烟,你就敲门了。你过来后,蓬乱的头发,一看就是没有在同新妮宿舍洗漱。

“嗨,甭提了!”你苦笑了一下说:“宿舍的三个同学都上课去了,我起来时候,打开四个保温瓶都没有水,拧开洗漱间面盆上的龙头,一点水都没有,我下到一楼问楼管阿姨,才知道昨天晚上通往公寓的自来水管道出了故障,半夜三点就停水了,就干脆到你这来了!”

你在我这里洗漱完毕,你才想起,手机还在同新妮床头柜上呢。我给你倒了一杯茶,放在茶几上说了句:“我把手机取回来。”就一溜烟地跑出门。到了六号女生公寓,我让值班员和我一起去同新妮宿舍,她打开门,我从床头柜拿起手机就走了。

你手机接连的短信提示声,引起我的注意。谁发短信?这么多呀!我好奇地放慢脚步,打开短信,原来是一个叫孙伟的给你发的短信。一个内容完整的短信,分了十二次发完。不读则可,一读如晴天霹雳。怅然若失的凄凉从头脑生出,顷刻间,延伸到全身每根神经的末梢。

我简直傻了眼!犹如当头给我了重重一棒!许久,懵了的头脑才理出点头绪来:在你面前,千万不能让你知道我看了孙伟发的短信啊!

……

正月初八早上,我还没有起床,你的电话把我从昏睡中吵醒,睁开惺忪的睡眼。手机铃声一阵接一阵,拿起手机见是你的电话,忙说:“对不起,我还没有起床呢!”

“今天是啥日子,你知道吗?”你问。

我心不在焉回答:“昨天是正月初七,今天应该是初八吧?”

你在电话里“噢”了一声,再不吱声了。良久,才问:“今年是公历的几号?”

我回答:“我这两天心里总是乱糟糟的,不是二月十二就是十三吧?”

立时,电话里,你厉声问:“我盼星星盼月亮,就是盼的你这样的混账吗?为了尽快在情人节赶回来,用我给大二学生兼职的三十六节课时费买了一张白云机场到咸阳机场的机票。可你咋能是这样呀?”

我不由顶了一句:“你心思太多了!”

“我心思多吗?”你哼哼笑了几声,很明显是冷笑。

我强辩道:“你回来这几天,我没有一次冒犯过你,可你却用这样的口气和我说话呀?”

你又冷笑几声,说:“作家先生,你也太小看人了!”

我不由问:“怎么小看你了?”

你好像从牙缝蹦出一个字一个字说:“你把我当傻瓜吧?”

我刚“我”字出口,你立即制止:“打住,你不要说了!”

你像打机关枪似的:“这几天,无论是吃饭还是在一起,你这种涣散的目光,心不在焉地说话,丢三落四。我问你心里是不是有啥事情,你却直言否定。可是凭着女人敏锐的第六感觉告诉我,你心里确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只是不愿意给我说罢了。”

我争辩道:“确实,我一切都很正常,你再不要自寻烦恼了好吗?”

你立即发话:“今天是公历二月几号?”

“我,我……”我词穷了。唉,你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是傻瓜也会知道,今天肯定是二月十四号情人节!本想和你抢辩点理由,可是自己心里都没有底气,干脆来个沉默。

沉默,难熬的沉默。突然手机传来你的挂机声。我急忙给你打过去,回答的是“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很明显,你不愿接电话。我再打时,手机立即传出:“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完了,完了,看来你这回真的动气了!

我颓然地倒在床上,只觉心跳得特别厉害,气短,甚至窒息。不知过了多久,又给你打电话,依然是关机,我浑然不知所措,就给同新妮打电话,她告诉我,你早都离开宿舍了,不行,我得马上去找你!

我匆忙穿衣服,胡乱洗了把脸,没有刷牙就拿起手机向外走。突然,“通”的一声,你踢开门,横眉冷对,看到我这副落魄的样子,那一副怒气消失了,喘了一会儿气,走到我跟前,唉了一声,说:“是不是我回来的那个晚上,在兴庆公园把你冻感冒了,你身子难受?”说着,摸了一下我的额头:“还好你不烧。我看你脸色不好,以为你病了呢!”

倏然,我只觉得鼻孔发酸,眨着早已潮湿的眼睛,先是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好久,用近乎哀求的声音问:“珊珊,今天是情人节,我们合一张影可以吗?”

你上齿咬着下唇,一言不发,盯着雪白的天花板,不停地眨着眼睛。我抓住你的肩头,你却一把推开我,依然眨着眼盯着天花板,我不知如何是好,竟然神经质地问:“我们是在谈恋爱吗?”话间刚落,“啪”地一巴掌打在我的左脸上,耳膜吱吱响,脸上火烧火燎地疼。你一双骇人的目光,像利剑直刺我的心!

我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伤心地哭了。我真想号啕大哭,可是我不能,不能,千万不能,这住的都是单身男女教工,让别人听见影响多坏呀!

不知过了多久,我困了,我累了,只觉得眼睛里的泪水干了,渐渐掀开被子,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软瘪在床上。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我仰面躺在床上,脑子里依然是一片空白,呆痴的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

“啪”地一团湿漉漉的热毛巾落在我的脸上,你“嘘”了一声,小声说:“你把脸擦一擦,我们照相去吧!”

我们进了照相馆,俩人站在大镜子前,呀,我们俩都大吃一惊!你一双大眼睛有一暗圈,眼睛深陷下去了;我呢,蓬乱的头发,一对忧伤的眼睛,一脸憔悴,像害了一场大病!

你梳了梳头发,使劲眨了眨眼,又把梳子甩到我面前的台板上。我拿起梳子,这才一下一下梳着自己的头发。

照相的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小伙子,一边倒黄头发,穿紧身的牛仔布夹克,热情地把我俩让进摄影棚。硕大的背景画面:蓝天、乱云飞渡,下面是碧波荡漾的大海,左侧近景向中间倾斜的是一棵孤零零的椰子树。你和我站在中间,黄头发拿起照相机喊:

“你俩人中间留那么大空隙干啥?靠近一点,靠近一点!”

你没有动,我本能地向你靠拢了一下,感觉我衣袖挨着你的袖子了。

黄头发又喊:“再靠近一点,我说一二三,你们就喊茄子!”他又举起相机调试,喊:“一——二——三!”

一道闪光,特别刺眼。

小伙子看着相机后面的画面,摇了摇头,说:“照得很不理想,你们能挑今天这个日子照相,说明你们很恩爱,可你们却像吵架了一样,个个神色都不好,一定要重拍。大姐大哥呀,中国有句古语,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

你眉毛一蹙,狠狠地说:“你个小屁孩,我们要的是你照相,不是听你讲大道理来了,你没资格给我们讲这些!”

黄头发咧了一下嘴,像吃了个酸杏似的,沉默片刻,小心翼翼地问:“我再麻烦问你们一声,要几寸的?”

“要八寸,洗两张!”我回答。

两张八寸半身照片洗出来了,左边的你紧蹙眉头,冷峻的目光,一脸凝重,令人感到压抑;右边的我,紧锁眉毛近乎拧成一个疙瘩,忧伤困怠的神色,就像十天十夜没有睡觉一样。照片上的你,正襟危坐显出不可侵犯的架势,而我像患了维生素D缺乏症般佝偻着身子。更令人悲哀的是背景画面大海边的那棵椰子树,竟然把你我上身分开了,怪不得黄头发要给我们重拍一张。

教单楼宿舍窗外,风雪交加。宿舍里没有暖气了,我盯着照片,一股凉意从脚底真往上蹿,凉透了,仿佛全身的肌肉也随之萎缩……

嗨,与其照这样的照片,还不如不照!

当你接过照片的时候,双眉一扬,为之一震。继而,上齿咬着下唇,死死地盯着照片,许久,两个像凝固的蜡像,伫立在房子中央。相互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是的,说什么话好呢?中午吃饭的时候,两个各一小碗鸡汤刀削面。几乎是同时,只吃了多半碗饭,就停下来。你说:“我不想吃了。”我也说:“唉,我还没有尝出啥味道。”

俩人不约而同出了饭馆,沿着咸宁路漫无目的地走着。雪停了,凛冽的朔风摇撼着树枝、电线,发出阵阵呜咽。人行道上的雪沫,不时落在俩人的头上脖颈上。你在前面,走得很快,始终和我保持着两三米的距离。除了风声就是偶尔驶过的一辆公交车,车后依然是两条永远不能相交的黑色的平行线。

唉!我不由深深地叹息了一声,也许你听到了叹息声吧?你站住了,转过头,我快步走到了你的身旁,呀,你的眼睑有着暗圈,很明显这是没有休息好。嘴唇动了动,没有吱声,说什么呢?安慰还是质疑?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

突然,你厉声质问:“王楠,你来到这个世界比我早十二年,尤其你还是一个优秀的文科生,总认为你对爱情的理解比我们这些理科生懂得多呀,可你为什么平白无故这样折磨我呀?”

我缄默了,垂下头。

“你说话呀,”你急了,“你今天说不明白,就别走!”

你使劲拉了一下我的衣袖,我的身子摆动了一下,仍然没有出声。难道我能说,我偷看了孙伟给你的短信,我吃醋了?你和我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要是这样说话岂不是显得我太没有修养了?

“怎么还不愿意回答我?”你的胸部起伏,喘了一会儿气,说:“我回来已经五天了,原计划正月十六走,现在决定明天走!”

我嗫嚅了,“我不是已经给你预定了机票吗?你不能叫我白忙活一场吧。”

你冷笑了一下,说:“我虽然是一个穷学生,但是还你一千多的机票钱还是可以的。”

嗨,这正应了那句“话不投机半句多”!你也是一个中山大学的研究生,怎么能说出这样伤人心的话?

顿时,我只觉得血液涌上面部,第一次感受到灵魂被亵渎的滋味。积郁在心里的话终于爆发了:“你和孙伟的关系,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啊,原来是这样啊!”你惊愕地张了一下嘴巴,继而脸红了。良久,才结结巴巴说,“你,你,你看了孙伟给我发的短信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有点得意,又有些心痛,冷笑着盯着你。

忽然,你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用凶狠的目光盯着我,厉声问:“你如果没有得健忘症就应该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这咸宁路散步的时候,我给你讲的那些故事吧?”

我怎么能不记得那个难忘的夏日!那是你和我商量决定考研的时候,因为在你考研的问题上,你妈抱着反对的态度,她认为你能上这个全省大学排名第一的理科大学,作为一个女孩已经很了不起了。你问我怎么办?我的回答很简单,也很坚决:“五四运动就喊解放妇女,妇女解放,社会因素是一个重要的方面,但不是它的全部,它的核心还是妇女自身的文化素质的提高和自身能力的提高,这样才能孕育出一个自强、自尊、自立、自爱的独立自由的人啊!”

当时,你对我的这种观点颇感兴趣,把我大大地夸赞了一番。也就是这天,你给我讲了宋庆龄和孙文的故事、宋美龄和蒋中正的爱情故事、梁实秋和韩菁清的爱情故事,还有鲁迅与许广平的故事,我听得好感动啊!

“怎么不吱声了?”

你的问话把我从那个夏日的往事拽了出来,我不由喟然长叹。

“你不回答也行,只要你姓王的是一个真正意义的君子、男人,在你老了的时候你就会懂我的,不信走着瞧!”

本来,想说自己怎么能不记得呢?可是,心里却没有勇气说出来。

少顷,你哼了一声,发话了,“现在,我才明白你这几天的反常了,你一定是偷看了孙伟发的短信了,不然你不会判若两人。”

就是这天,我才知道孙伟从大一开始一直追你,你只是很委婉地拒绝了。可是,并没有坚决拒绝呀!对你这点,我很不以为然!当时,你和我吵起来:“你也是学过哲学、心理学、逻辑学的人,按理你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可你这样的心胸叫我瞧不起你!”

听到这里,我不由嘟囔道:“你既然心里没有孙伟为什么他发这些过激的短信,你不但没有反对,反而一直保存在手机里?”

你脸上露出轻蔑微笑,郑重地说:“手机在孙伟手里,他发什么内容,我能管住吗?其二,我从来没有给孙伟说过,韩大姐走了,还有我呢,韩大姐没有完成的任务,我代替她完成!作为一个女生给你把话能说到这个份上,不知道在脑子里转了多少遍,你不知道我鼓了多大的劲,应该是肺腑之言吧!”

“我,我,我……”我变得口吃起来了,半天才骂了自己一句:“我混蛋,我混蛋!”

你依然反复打量着我,我恨不得打个地缝钻进去。你说得好,按理我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可我还是犯了!

俩人面对面站在雪地上,雪花随风飘扬,落在你我的头上脖子上。我本能地走近你的身旁,伸手要拂去你头上的雪花,你却忙后退了几步,大声说:“你不要这样,你这几天的表现,我还真的伤心了!原以为你是一个很单纯的人,可谁知道你竟然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跟你这种人在一起生活一辈子,中途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来,我害怕了!”

我急了,歇斯底里般喊:“珊珊,我错了,我错了,我给你承认错误!”

你还是紧抿着嘴唇,一脸冷峻的神色,末了,斩钉截铁地说:“你知道,我非常喜欢计算机专业,因为它对我国的现代科学技术而言,有着广阔的开发前景,这也正是我今生的奋斗目标和自我价值的彰显。从我们认识开始,你不是也说过,人生一切价值莫过于实现自我价值吗?”

此刻,我觉得心在一点点下沉,无法面对你了!

又是一阵沉默!最后,还是你打破这种冷场:“王楠,你也不要产生误解,你在那样艰难的环境中脱颖而出,我敬佩你,你是我学习的榜样!那年八月十二号,你在兴庆公园悼念韩大姐,我给你说,韩大姐没有完成的任务,我代替她完成!我说话算数,那天晚上的梦里,我获得了诺贝尔奖,你获得了茅盾文学奖呢!”

这时,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热泪夺眶而出,张开双臂把你搂在怀里,大声疾呼:“珊珊,你是我心中的太阳,你是我心中的月亮,任凭尘世何等变化,我依然在你的身旁。”

你笑了,笑得那样灿烂,刚说了一句“我爱你,宝贝!我,我……”便哽咽了,搂着我的脖颈,俩人拥抱在一起。

连日风雪终于停了,天空一蓝如洗,太阳也露出亲切而灿烂的笑脸。你和我又来到兴庆公园,公园游人熙熙攘攘。我俩来到湖边的健身器材区,在并排的“太空漫步”上尽情地前后晃荡着身子,你提出,同时开始,活动一百下,由你数数,可是当你数到五十的时候,我的脚步却越来越慢,最后竟然停住脚步,涣散的目光四下环顾,眼睛最后锁定在远处的湖面上。

湖面,倒映着天光云影,没有波澜,也没有涟漪……

奇怪了,我疑问:今天怎么没有你回来那天下午那种激情,那种炙热,更没有那种疯狂啊!

“怎么停下来了?”

你的声音中断了我的遐想,我不由偷偷瞥了你一眼,你依然兴致勃勃,一脸幸福。可是当两双目光碰撞在一起的时候,你脸上的笑颜消失了,停下脚步,正色道:“你怎么脸色这么不好?”

我急忙掩饰:“没有呀,我好着呢!”

你笑了,说:“没有就好,重来,两个各一百下。”

你又双手抓着扶手,双腿飞快地前后荡起来。

我随即前后晃荡起来了,晃动着,眼睛却盯着平静的湖面,湖面有一个员工划着小船,不停地打捞着湖面上偶然出现的漂浮物,这场景又勾起我的回忆,孙伟给你的短信在我的脑海里浮现:

珊珊,自从跨进我们本科的母校大门,我认识的第一位女生就是你!那时,你没有现在这么高吧,现在你大概快一米六五的样子,那时,你不超过一米六,我肯定!别的女生身边总是不时有帅哥陪伴,可你呢?总是那一身淡绿色女西装,背着个大书包,孑然一身,形单影只,匆匆行走在校园。我原以为你是个贫困生,几乎很少见你换衣,即使换也春秋一套,夏季一套,冬季一套。后来,听我们的辅导员陈贵霞老师说,你爸还是个包工头,每年挣十几万元呢。

那次,你给我辅导英语,我很佩服你惊人的天赋,我们是同级同班,你却当了我的老师!记得那年国庆节也是你的生日,在学校商业街我请你这个小老师吃饺子,问你:“小老师你家是富翁呀,你家里舍不得给你穿!”你说,这怪你妈,你爸很舍得给你花钱,可是过不了你妈这一关。你妈总说俭养德,为这事,你爸和你妈没有少吵过架。你爸说:“珊珊大了,女孩家不受贫。”你妈却说:“人生穷不过三代,富不过三代,这话是有道理的。你爸没有上高中就是一个穷字害了。”

你妈说:“为啥说富不过三代?就是有钱了,放弃了奋斗的精神,有钱了惯孩子,娇惯的孩子长大会产生惰性,人精就开始走下坡路了。”你妈当着你和你爸的面下命令:“女子上学营养上一定要给上,穿衣凑合就行了。”她特别警告你:“你就当你是个贫困生,如果不好好学习早早找个有钱的男人嫁出去,那你将来就完了!”亲爱的,你没有辜负你妈的期望啊!

你是我心目中的爱神!我爱你!我爸一心要我出国学习,可是我的英语水平太差。你知道吗?我们的同学都说,“李珊对别的同学总是不冷不热,对你孙伟热情倍加!”

珊珊呀,你不知道,听到这话,我是多么地高兴啊!

在你上研的时候,我在美国的斯坦福大学上学,这里几乎每天说的都是英语,我流利的英语受到国内同去的留学生的赞赏。每当这时,我恨不得一下子飞到你的身边。珊珊,除了学习外,剩下来的时间就是想你,想你!还是想你!我真想放弃留学回去,哪怕我跟你回你老家农村种地我都愿意!只要你我能长相厮守,我心甘情愿!

可是,我一想,我真的那样,你会抛弃我的!因为我是个没有出息的家伙,你会伤心的。

我心中的爱神,你知道我学的软件开发专业,你是计算机专业,搞软件人谁能离开计算机呀?把计算机比作土地,软件就是土地上茁壮成长的树苗,没有土地,树苗蔫能活?

在我孙伟的世界里,你是天空太阳,你是夜晚月亮,陪伴着我,我们走向辉煌!

珊珊,来吧,你知道我心灵家园里,唯一的女孩就是你李珊啊!你知道吗?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珊珊啊,没有你,我会坠入黑暗深渊,我的事业需要你,我生命更离不开你啊!宝贝,你是一个事业心很强的女孩。就我所知,你的中文水平也不差,可你却偏偏选了计算机应用专业。只有我才能给你搭建一个最佳发展平台。使你生命的价值,发挥到极致呀!

恕我直言,其他人对你再好,有这个心,却没有这个力啊!

瞬间,孙伟这一句“恕我直言,其他人对你再好,有这个心,却没有这个力啊!”像影视剧的延时混响音,我脑海里又渐渐浮出你清晰的声音:“你知道,我非常喜欢计算机专业,因为它对我国的现代科学技术而言,有着广阔的开发前景,这也正是我今生的奋斗目标和自我价值的彰显。从我们认识开始,你不是也说过,人生一切价值莫过于自我价值吗?”

你这清丽的声音,愈来愈响,盖过一切音响!

“作家先生,又怎么像冻在那儿一样不动了?”

背后,传来你温柔的声音,瞬间把我从激烈痛苦的遐想里推了出来!我头脑一阵昏眩,不由眼睛一闭,摇摇欲坠,你却从后面抱住我的腰。站稳身子,转过来盯着你困惑的眼睛,强颜一笑,“我没有事呀,你放心吧。”

你上下打量着我,最后目光锁定在我的脸上,问:“你心里有啥话就说,不要难为你,也不要折磨我呀。”

“我,我,我……”我语塞了,艰难地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一句话。

你瞟了我一眼,脸色不悦,沉吟片刻,才嗔怪地说:“你和我往来这么长时间,你不知道我的脾气?喜欢快刀斩乱麻,不喜欢你这种丝丝蔓蔓的,难为自己又难为别人,你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无论在短信还是QQ聊,你说过多少次,我是你的唯一!中文是你强项,我是理科生不懂中文,你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唯一?”

我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急忙避开你这挑衅的目光,垂下头。

“怎么回答不上来呀?”你提高声音,“你不说,让我这个不懂中文的人来给你解释吧!”此刻,我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学生,直直地站着,双臂垂直,低头听任你的训示:“唯一,就是在大千世界的茫茫人海中,对你而言,像我这样把身心给了你的人,只有我李珊一个!人类的语言和文字是用来相互交流的,可是有些语言文字尽管存在,交流还得看对象,搞错对象,乱放一通,不是你品质有问题,就是脑子有病了。可是在我这里就不存在这些问题,你可以毫无顾忌地畅所欲言,因为我是你的唯一。”

听到这里,我慢慢抬起头,瞅了你一眼,你激动得脸上飞起一抹红霞,更增添了几分妩媚。

我脑子乱如麻理不顺斩不断,像脱缰马纵横驰骋,像暴风骤雨……

“把眼睛擦一下!”你的声音轻轻叩着我的耳膜,一只女人的小手拿着一片面巾纸轻轻地擦去我脸上的泪水。你又把我从苦苦的遐思里猛推出来了,只见你一脸疑虑,瞋目而视,“你还在为孙伟的短信纠结,你还在自寻烦恼,你知道孙伟为什么用短信发那些话?”

我摇了摇头,长叹息一声。

“现在大家都用QQ了,我的QQ好友里包括你在内有男女同学二十三个人,就没有孙伟,所以他才用短信给我发那些话。你难道还要我把我对你的好,一桩桩一件件都给你重复一遍吗?”

这时,我脑子不由冒出一句话:“彼此对对方都不错!”事后,我真的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很不合时宜呀!

你立即反驳道:“我不像有的人脑子一热把别人对自己的好忘记了,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

接着,你口若悬河把你那次晚上零点在街道遇见三个小流氓纠缠,幸亏我及时赶到解救你的事;还有那个周日晚上,突然天下暴雨,我打车赶到火车站给你送伞的事;那次我从聂阿宁那里得知你胃溃疡病犯了,在高新医院住院,我偷偷给你交了住院费等等的大小事,讲得那么详细,我都忘记了,你却连时间都记得那么准。最后,竟然激动得声音有点发抖:“我和孙伟是高中同学,比我大两岁,长得很帅气,他爸是工商银行行长,他妈是工商局局长,家里很有钱,本人学习很优秀。可是有钱子弟的那种浮躁张扬,我一点都看不惯!”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我点了点头,默认了。但是我还是说了有悖于你的思想的话:“可是人家孙伟对你那么痴情,你没有看出来?”

“我要是连这点看不出来,我就太笨了!”你哼了一声,“他不懂!”

我不由眉毛一扬,不解的目光落在你的脸上,不由问:“他不懂什么?”

“他不懂什么叫真正的爱情!”

我苦笑了一下,摇摇头。你接着说:“在大学里,无论从生理还是心理正是人进入青春旺盛期,大家都喊什么爱呀情的,无非是两个异性情窦初开的痴语罢了,一旦进入社会,所谓的‘爱情’经不起诱惑,顷刻土崩瓦解了!这就是大学谈恋爱成功率很低的原因。”

我也深有同感!却故意问:“那你说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你瞟了我一眼,说:“你不是很崇拜苏联作家高尔基一句名言‘文学就是人学’嘛,这个问题应该由你来回答了,我不说了。”

我清了一下嗓子,“真正的爱情不一定都是甜言蜜语,真正的爱情就是心甘情愿为自己深深爱的人付出!”

你拍了一下手,高兴地喊了一声:“好,我李珊还是认准人了!”

我却垂下头了,心里琢磨着怎样开口给你提出我们分手。

这天下午,夕阳西下染红大地的时候,我们才离开兴庆公园。这天晚上吃过饭,当我提出分手,我原以为你会又哭又闹。可是你没有这样,你凄然一笑,只淡淡地问我为什么要分手?我回答你,我感觉自己很累,很累啊!你仰望着星空,良久才说:“对不起,五年来让你跟我受累了!实在对不起你!再见吧,王楠,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我这五年怎么过来呀!”

你伸出右手依然笑吟吟地说:“王楠,来吧,看在我五年为你付出的面子上,伸出你这只右手,让我们最后再握一次手吧!”

我连忙抓住你双手摇着,摇着,嘶喊着:“珊珊,你永远都在我的心里,我永远都爱你!”

你摆了摆手:“你说这样的话有什么意义?”

你仍笑着盯着,显得很平静,用力甩掉我的双手,转过身消失在远方。

珊珊,那天当我得知你和孙伟在美国结婚了,我是百感交集呀!我喝了很多酒,可是我脑子里本能地又想到,你我在兴庆公园那个疯狂唱着《爱是你我》的情景,我踉踉跄跄来到兴庆公园,沿着那个大雪天我们走的路线,像个疯子又唱起《爱是你我》,尽管遭到游人怪异的目光,嘲笑,我依然如故:

爱是你我

用心交织的生活

爱是你我

在患难之中不变的承诺

爱是你的手

把我的伤痛抚摸

爱是用我的心

倾听你的忧伤欢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