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如果冰冷的从来不是刀枪
这一晚的方府，注定是难以抑制的失控。
是黎漾虽然从母亲手中接过了嘱托，但是却没来得及与父母的认亲团圆。明明在一开始时，只是她潜意识里意识到的危险，却没想到千辛万苦赶来所见的，就是真的危机。
黎漾啊，你上辈子一定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吧！
如若不然，为何命运要如此待你？
让你身边几乎所有亲近的人都一个一个地离你而去。
现在还要告诉你，你身上还要肩负重担。
你只能一个人往前走。
被迫被命运驱使着，如果你敢死，你就是不坚强不堪被托付。
可黎漾此次就偏偏想当个不坚强的，不堪被托付的。
“娘，原谅女儿不孝，我终究是没办法完成您的期待了，等到了下边，您再罚我吧！我宁愿是您亲口责备我的场景。”
无法接受结局，无法再度苟活，眼下的景象皆没有能让她可以振作，只有凄凉。
她是一个无用的人。
黎漾再度看了眼地上被安置好的母亲，只一眼倒是只顾着伤心了，忘记解决刚刚被她挟持进门的顾守言。
片刻就敛好自己的伤心，拿着刀又是缓缓地走向顾守言。
敛好心情是因为她认为顾守言作为恶人，不配看到她伤心崩溃。
他只有面对他必死的结局。
不过黎漾最终还是放下了刀，她觉得一刀解决了顾守言太便宜他了，压根就没有任何痛苦。
不如让他亲眼看着自己身处火海，亲身感受自己被烧死的滋味。
“母亲父亲在上，请原谅女儿要将这里变成一片灰烬了。不过，还有一个恶贯满盈的恶人一起，大家都别嫌他脏，他也不算冤了，反正罪孽深重，一起死了个干净……”
黎漾此时不再看顾守言，她承认刚刚拿着刀走向顾守言，是给他提前来点精神折磨。
不过眼下，她还是觉得放一把火最简单了。
和自己的父母，方家的其他她还来不及认识的人，还有罪魁祸首顾守言，一起死在这里，黎漾不觉得这不算是一个完美的安排。
巡视之后也万幸找到了柴火，黎漾将要点燃之时，一直一言不发，面露痛苦的顾守言终于在他被挟持后，说了第一句话。
“上一次见你这样，还是在三年前，你在疗养院自尽的时候。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我们都认识了三年。黎漾，你也恨了我三年吧？”
“所以我不该恨你吗？你是从三年前就谋划了这一件事了对吧！心思深沉到我也真的佩服你呀顾守言！你当年看着我轻生的时候，是不是也曾忍不住想发笑：这个疯子肯定不知道她还有亲人在吧！是这样吗顾守言，所以你拼了命地救我，都在你的计划之内，对吗？”
黎漾神色凄苦地问着他，而他却也是在发苦地笑着。
“黎漾，我不怕死，我也不会拒绝你给我的安排。只是死之前，我还真想跟你说一说这些往来，黎漾，不管你信不信，那时在疗愈院并不是今日之祸端的源头。”
红着眼的黎漾此时放下了火柴梗——她决定还是用刀直接结束顾守言的性命比较合适。
有的人明明怕死，还大言不惭！如今这些都与他有关！什么时候开始盘算害人的重要吗！
一堆荒唐的废话听了又有何用？还不如让他死个痛快！
黎漾走近顾守言后，率先还是打了他一个清脆的耳光！
“你闭嘴，你没有在我父母面前辩解的权利，你要是还有点良心，也别等我动手了，自己就干干脆脆地以死谢罪吧！真可笑啊，直到现在了！你顾守言该不会要跟我说，其实你全是苦衷吧！难道这些杀手不是你顾家授意的吗！”
黎漾心中忍不住狠笑。
顾守言，任你如何狡辩，你都得死！
“黎漾，我不否认是我造成了这一切……”顾守言被打之后，也愈发痛苦了起来。
“明明我也是有着七情六欲的人，可是我要被迫地在一定的时间一定的地点，和着一个我根本不可能喜欢的女子相爱，等到这些女子深陷其中之后，而我要做的，要么借机窃密，要么抢功劳，还有那种大富大贵但是没有什么深厚背景的就更简单了，直接下暗手杀了就是，最后将财富占为顾家有……这就是我来子勤府前一年的所有经过，可我却觉得是像过了一辈子……”
顾守言暗自神伤，他看着黎漾，黎漾却没有开口的意思。
于是他继续说着。
“我也曾自嘲地想着，顾守言，你干了这么多吃人绝户的事情，以后就算你真正心爱的女子站在你面前，你对她的示好，对她的爱，也能被误解为你对她的算计……可我为什么就要承受这样的猜疑呢？我可不可以不做这些？当然，答案你也知道了。我们顾家就是这样起家的，只要我们还想活下去，就必须这样继续往上爬，不止不休……就是这一年里，把我逼成了疯子，一个同样轻生多次的精神疯子！”
此时黎漾依然只是冷眼看着顾守言自说自话。
“所以，我们能在疗愈院相识，不是费心谋划，是我们可怜人的机缘巧合，我想活着，因为我认识了你。黎漾你知道我有多心痛吗？我才刚刚爱上你，可我的父亲却跟我说，说我这次找了个不错的猎物……哈哈哈，猎物，黎漾，也许你自己都不肯信吧？那一次真的我是真的快疯了，所以我找人绑架了你，我不要你出现在我家人的面前，我不要他们从你身上吸血！可是后来你也知道了，你真的被‘云山’先生的人救走了，可我查过他的底细，他也和我们顾家一样，一起为皇军卖命的追随者罢了。可就是因为他出手了，让我的家人再次注意到你，黎漾，你知道为什么你家人会死吗？”
黎漾此时低下了头，不言语。
“因为他们不想有比顾家更厉害的在皇军身边的追随者，所以他们就更加卖命，那次绑架案你以为你只是挣脱了我的控制吗？可实际上，你是给了暗处的箭瞄准你亲生父母的机会。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黎漾你居然是驻莲桥地下交通站站长方赫实的亲女儿，实打实的工派分子！黎漾，你知道你这一层暗地里的身份，对一个为日本人卖命的汉奸吸引力有多大吗？因为查到了你，你身边所有的人都会被顺藤摸瓜，那他们可不得是死路一条吗？”
“谢谢你告诉我，让我知道原来我们这么该死。所以现在，你说完了吗?”
她这次不再是在在顾守言的面前，而是再度向顾守言走过来。
顾守言不再言语，因为他发现说了这么多，黎漾本人并没有听进去。
她看起来只想发笑。
“你不说话，那可就轮到我了。”
黎漾瞬间手起，刀直直捅入了顾守言的胸口。顾守言瞬间无法再挣扎，他痛苦地看向捅了他刀子的人。
可顾守言更想不到的是，黎漾是还打算将刀拔出来再捅几刀。
废话太多了！
黎漾当然听不进去顾守言这些满口胡言！从头到尾都是说他们自己如何虚与委蛇狼狈求生。
错还竟是别人的。
真是可笑之极的！
黎漾现在才算是真正见识到：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着，为了自己作恶心安理得，能胡诌出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说辞！
顾守言，一张人模人样的脸，到底是怎么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来的？
黎漾不愿意想，她只想刚刚的第一刀还是捅偏了。
不然这顾守言哪来这么受伤的表情看着她，看得她直犯恶心！
就应该让这顾守言一命呜呼！
正当黎漾奋力拔出刀后，顾守言终于还是晕了过去。而当黎漾欲再次捅死眼中的恶人时，一阵声音打断了黎漾，让她感慨着这时间过得真快。
就这么一会儿时间，门外又来了一批人。
黎漾仰头间才发现：初晨快到了，而她，
还没死在昨晚。
黎漾还在恍惚着。而外边的人以为里边没人了，就兀自推门而入，竟是一个年纪稍大的中年男子带了一群镇上居民打扮的人，和黎漾昨晚进镇看到的民众穿着别无二致。
他们一行人进门后嚷嚷着赶紧打扫现场。
而黎漾和顾守言就躲在门之后，才让这些人一时没有看见他们。
进来的人们就像习以为常地，动作娴熟地搬动尸体。
子弹中眉心的已经不会惊吓到他们了。因为满地的血污和偶尔可见的断臂断首都没能让他们感叹一句杀人者残忍，公家可怜的话来。
他们就好像从阴曹地府来的阴间使者，不管你是如何死的，死得何其冤枉，他们都只会沉默地带走你。
这些人就是如此，以至于当他们开动没多久，看到主动走出来的活人还被惊吓了。
黎漾觉得这些人真是有趣至极，嘲讽着。
“你们对死者们如此娴熟地收场，不由得让我询问一句，昨晚发生在这里的灭门惨案，你们有定论了嘛？”
黎漾觉得这些人消息真是灵通。
带头的人明显是这批人中有着一定话语权的，在知道有活口之后，他面上自然地表达着欢喜，也站了出来。
可黎漾十分不解。索性就直接问了出来。
“你们是什么人？”意在问带头中年男子的身份。
带头人还没回答，身后收尸的人却反应极快地回答黎漾这个问题。
“这位是我们芜落的秦镇长。”
“镇长，好。请问镇长，昨晚这一起凶杀，您打算如何处理？”黎漾平日的修养此刻再也无法触发，她能感觉得到，当惨案发生时，这些人都无一例外地当了旁观的角色。
“请问您是方氏夫妇的什么人呢？”秦镇长也开始对黎漾的盘问。他此前也没见过这小姑娘出现在芜落这个地方。
“我是您口中方氏夫妇的亲生女儿，我才来了这个地方，就看见他们死在了凶手的屠戮之下！秦镇长，这应该值得查一查，告上去不是嘛？普通百姓就是这样被无辜虐杀也是无所谓的嘛？那要警察何用？镇长又何用？”
黎漾的言辞激烈。因为她确实不明白一个镇长能这般作为。
“小姐刚来有所不知，其实这芜落镇呐，确实是经常有流寇出没的，方家作为本地的大家族，出现了这样的事情，我们芜落镇上的人也十分难过，所以再听到消息后就赶过来料理他们的身后事了，小姐，你的心情我们十分能理解，只是你还得节哀。”
还是个十分会说场面话的镇长。
但黎漾闻言简直怒不可遏！
这么一件满门屠杀，居然拿流寇作乱就轻轻盖过去。当真是好大的玩笑话，压根不拿人命当回事！
“既然如此，请恕我直言，秦镇长的这个位子还不如我来坐，至少我不会看着自己眼皮底子的村民白白惨死！事后再来一句不轻不重的节哀，我都做不到，请问镇长这样定性方家灭门惨案的时候，心里不虚吗？”
这番话说得极有火药味，引得在场的另一位收尸镇民当场撂担子。
“小姑娘你这话可太难听了！且不说我们秦镇长平时就日理万机的，就连今天来给你方家人收尸，都是秦镇长一家一户现场找来的镇民，别不知好歹！这芜落一带就是流寇多，有本事自己去灭了去！没本事还在怀疑秦镇长的用心，本来就是各家各扫门前雪，要是方家自己招惹了什么恶徒，难道我们芜落还得跟着方家人一起灭镇吗！还有，我还觉得你鬼鬼祟祟呢！方家夫妇可从来没说自己有个什么女儿，你且是哪里冒出来的？依我看，你就是杀人凶手的可能也不小！”
这一番强词夺理也让黎漾心中冷意直出。
她握紧了手中的刀刃。
不为别的，就为这世态炎凉，人心不古。
她没想怪他们，可他们却先行无情地认为方家覆灭也十分合理正常。
这就不是黎漾认知里正常的思维了。这些镇民，连昨晚那一个明明事不关己却还只身一人挺身而出的姑娘还不如！
“既然秦镇长如此日理万机，大家也都不是心甘情愿的，那请你们离开，小心被我这个凶手缠上，让你们进得来出不去。”
黎漾十分不想这些来为自己的家人料理现场。
人心如此，她只知道她的父母，不能白死，所以她还得苟活着，也不能死。
黎漾再度走过去看着自己的母亲，留恋不已。
在那些人的口中，黎漾也恍然明白一个道理：
她死了，也只是多一具尸体而已。她死了，这满门的人身亡就再无处伸冤了。
不再看这些糟心冷漠之人，黎漾的驱逐之意已十分明显。
此时，那群人里出来了一位身形清瘦的老者，黎漾却左看右看都觉得这人很眼熟。只见他上来就耐心劝慰黎漾道。
“这位小姐，我们无比理解您的愤怒，只是事已至此，眼下还是先让逝者入土为安呐，我们此次来，确实只是尽乡间里的一份情谊，心直口快但都没有恶意，小姐要是真不放心，就在一旁看着我们几个，我们虽不是什么专门收尸立墓之人，但我们绝对会给予方家人死后应由的尊重。”
话毕，剑拔弩张瞬间消下去不少。刚刚和黎漾呛声的镇民也知道自己和这小姑娘不对付，选择默不作声地开始收起来。
这是一场十几条人命的陨落，黎漾只能将他们的沉默当作悲伤才能接受劝她那人的话。
所以哪里是刀剑无眼，明明有时候，人心也是。
可又能如何？
如今，早就是乱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