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8章 礼拜天
费莱靠在椅子上,手里的铅笔在木桌上有规律地敲响,他的视线落在了琉璃窗外远远飘摇的教会旗帜上。
夜幕已随云团将一边遮住了,仅能见到了半边。
就好似他现在所处的视角,所经历的很多事情也只是一知半解。
而他的父亲,莫罗蒂·L·特伦奇,似乎在所有未解的事情里都有一刻半刻的身影。
父亲啊,父亲...
想到亡父,费莱眉眼愁重,手上动作慢了许多。
生死相隔是如此遥远,让三言两语就能讲清的东西一下拉得迷雾重重。
窗外,白色的雷光在云层中一闪而过。
云层里的汹涌丝毫不逊色于地面上的人和事。
冰雹过后的雪不知何时到来,恰如不知何时能找到的答案。
“就明天吧...”费莱自言自语道,视线从飘摇的旗帜上收回。
在胃不满的抗议声中,他总算放下了笔,起身赶往餐厅。
赶巧,遇上回来吃饭的爱尔兰,费莱扶着他一同进了餐厅隔间。
他们随意聊起今天各自发生的事。
费莱提及二番邀请的事情和明天要去那个教会弥撒里观望的打算。
爱尔兰大咧咧说明自己明天并不会跟随的意愿。说起今天发生的事,他则说得有些简略,话里大多是控诉,控诉仅有十余人的警局有一半的警员是在浑水摸鱼,他这个外来者还成了指挥。
“所以你今天就是在警局劳累了一整天?”
“不止。”
爱尔兰摇了摇头,但没明说。
他只表示镇长那边不用再去了,那也是个不想纠缠进来的角色。
费莱点头表示知晓。
这下值得拜访的人物只剩下埃尔南德斯神甫一人,倒是和费莱想法暗暗契合。
随之,费莱瞧见那双靠在墙边沾满潮湿泥土的拐杖,将话题岔开。
聊到其他话题,费莱便将两人现在经历的种种能与一八八四年的纠缠的关联说出,让爱尔兰来做个参考。
上次他们其实说过一次,但那会讨论的重点更多在于【LiLian】这个点。现在得到更多信息之后,可以琢磨的点又多了许多。
作为经验丰富的旁观者,爱尔兰看待问题的眼光何其毒辣。
不过半刻,他就从种种关联里面揪出了一个最关键——疫病。
无论跨度四十年的两个时间里纠缠如何,现在,所有的出发点都源自于疫病。
可由此仔细推敲下,两人又发现了一个不对劲的地方,红绣镇上好像没有听闻到任何关于克利尼亚氏症的消息。
小镇并不是封闭的,但在外头大量感染的情况下,镇上做到了没出现一例患者,甚至见不到一点消息。
思考越多,答案没见一个,问题倒是越发多起来了。
如此后知后觉的思考来得让费莱怔然,直至晚餐结束他还在纠结。
“别想了,或许只是这里山高路远。”爱尔兰将餐桌最后一块面包放进嘴里,说话含糊不清,“你之前不是提出过,疫病有可能是人为仪式的因素吗?最符合的可能也许是这里太偏远了,没人来过的原因。”
这倒是有可能存在的。
总之,也不管事实为何种情况,来小镇的第四天的夜晚就在如此氛围中结束。
.....
一九二五年一月四日,礼拜天,天色如昨。
日出时分,教堂的钟楼传出响彻小镇的七声钟响,预示着主日弥撒礼由此开始。
费莱照例早起进行修炼功课。
他在青少年时期未规律的作息现在通通找上门来。
窗外不时有路过穿戴整洁的教徒们路过,尽管零星,但也比费莱四日里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多了。
完成修炼事宜途中,门口响起了几声敲门声,表示离去的提醒。
做这一切的爱尔兰先行一步离开,他好像真的很忙的样子,昨天还不是这样的,也是难为他的腿了。
费莱则在修炼功课结束后才整理好着装出门吃饭。
从时间上看,他有充足的时间去观摩。
不论哪个教会,弥撒仪式在“圣餐”前都有一长段“祷告”和“祭礼”要进行。
在途径前台时,桑德斯夫妇在前台桌底翻出写着“打烊”的字牌,准备出门。
费莱见状和两人聊了两句,目送两人挂牌离开。
“真是虔诚的信徒,为了弥撒礼停业一天。”视野里彻底没了两人身影,费莱挑眉感慨道,又看了眼餐厅方向,“就是可怜我的胃了,今天是吃不上一顿热早餐。”
费莱原地思索一阵,想起镇上已知不是教徒的“鲜花”苏菲,刚好对方又是经营杂货铺的,索性出门便往那个方向赶去。
一路上除了能见到昨天未消融的冰雹,还能见到穿着统一的教徒。
他们的教袍是统一的灰色亚麻布制的,只在某些花纹上有区别。
费莱仔细观察了下,那区别大概是袍边金色绣线的数量,有些是两条,有些是三条,笼统观察下来绣线都克制在七条以内。
等费莱赶到杂货铺时,老板娘苏菲见他来还以为是来要帮手了,忙说起这两天的准备情况。
费莱受不了这热情,开口解释后,照例在店里待了许久。
这次聊起的是关于埃尔南德斯神甫的事情。
老神甫也没什么事情可聊的,他是在他哥哥犯事后自称为了替惨死亡魂赎罪,于是舍弃继承家业,奉教四十年。四十年来,他与埃尔南德斯家族彻底划清界限,成了人人口中爱戴的老神甫。
说起奉教前是做什么的,是叫什么,苏菲也不是很清楚。
聊完这些,费莱觉得差不多了,起身象征地标性建筑钟楼走去。
先前说过,教会钟楼是小镇为数不多的异色建筑。
整体上它自下而上是一种黄白渐变成红色的样子,保留了一定新哥特式飞扶壁设计,沿着壁底下还环绕了七处镶嵌着铁艺变形拉丁十字雕花的琉璃窗,看上去有着十足的视觉张力。
费莱来到教堂的时间不算晚,赶在祷告礼的中程。
到了门口十余米开外,他就听见了来自教堂里面如洪钟般的教寓声。
“使徒承主光辉,于第七日晓谕三德:一曰信望爱,二曰济病灾,三曰侍穷困...”
听上去像是《福音》某一章的变体,但也不奇怪,经过十余世纪的融合交流,各教派间或多或少掺杂进了些不正宗的东西。
由于费莱不是教徒,不能在圣餐礼前进入,只得呆在门口。
同样被隔绝在门口的人并不止费莱,还有些穿着破旧的懒汉,一些等着圣餐礼的老妇。在他们身后还有群小孩和领着小孩的少女。
少女见到费莱不经意间的扫视目光时,忙躲到了一边。
实际上,费莱第一时间已经看到了,他也没有任何想法去揭开一个正在塑造个人人生观和世界观时期的少女关乎尊严的掩饰。
新英格兰人总如此,对于礼仪方面,他们都有该死到近乎迂腐的克制。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他们的社交范围远在一臂距离之外。
对外环视一圈后,费莱又将目光投向里面。
钟楼里面并不大,此时站满了教徒,费莱粗略数了数人头,大约在一百二十来人左右。
转瞬,费莱意识到这是个很有问题的数量。
镇上的常驻人口为两百户,包括了半数矿工在内。保守预计一户两人来算,现在矿工们回矿上去了,算起来镇上现在也就该是两百人。一百二十人意味着镇上有近乎半数的教徒,分摊下来每一户都有一位。
“真是个夸张的比例。”费莱暗自感慨,忽然又想起埃尔南的神术,“那么,疫病不曾出现在红绣镇是否是因为各位都是教徒的原因呢?”
将这个无厘头的想法按耐下后,费莱又继续观察起里面的情况。
祷告礼在埃尔南的引导中结束,再后去就是祭礼的进行。教徒们从长椅上站起,有序地走上讲坛。在讲坛中央的圣水台停下后,他们虔诚的低着头,左手覆右手伸出。埃尔南神甫右手沾水在每一位教徒的头顶环绕洒下,最后用十字代为亲吻他们的迭起的手。
这个环节细致且安静,未完礼的教徒都在虔诚等待着。
已完成的教徒们则帮忙布置起接下来圣餐需要用到的长桌和食物。
最后,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
埃尔南神甫疲惫地摆了摆手,教堂顶的钟声回荡三声,此礼正式结束。
此时,圣餐礼该需要的东西也已经准备好了,像费莱这样等待已久的非教徒们也得以进入。
他们被有序的放进去,每人领了一份“圣餐”。
孩子们排在最后,有些早就准备好的生活物资在等着他们,大人们没有份。
费莱自然也领到了一份。
具体是一块小麦面饼,还有一杯看不出来历的水饮,大概不是传统的祝酒。
费莱先嗅了嗅水饮,没从里面闻到一点酒味,他莫名舒了一口气,然后尝试着小口抿下。
先是苦涩,后面有些回甘。
当然,费莱并不是冲这些来的。
费莱视线从手里的餐饭上撤离,瞄准到讲坛上的埃尔南神甫。对方正和旁人交谈,看样子大概也是位姓氏为埃尔南德斯的人,两人交谈的内容并不愉快,从他们比划间就可以体会出。
交谈在某一个请离的动作后结束。
莫名的,刚准备离开的老神甫又一次因为费莱的注视而侧目过来。
两人视线交织。
下一刻,老神甫身边一位侍奉教徒在他的吩咐下朝费莱走来。
费莱意味到此举的意思,犹豫几秒,也朝对方走去。
不用多说,在侍奉教徒的带领下,费莱走到了老神甫身前。
还不等费莱开口,老神甫就先一步开口道:“乔治·特伦奇?”
费莱点了点头。
埃尔南神甫抚掌笑了笑,再开口,将费莱所有在心里编排的话术都打乱了。
“这个名字不太适合你,我想,如果以莫罗蒂先生的性格,他会更希望你是以费莱的身份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