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画里的船

周作人

何之先生主张插图的真实性，说图上画西湖的游船用篙撑进，大家觉得不像，因为西湖的船都是摇橹荡桨的，在这幅画里，船上却是一支桨也没有。这话说得很对，因为我也时常有这样的感觉。小孩们在看一本《中国少年丛书》，书名是《鲁迅和他少年时候的朋友》，用了《故乡》和《社戏》两篇小说做材料，编得很好，图画也不错，可是有上边所说那种缺点。画的背景是南方，门窗是北方式，那还算是小事，有五幅画面是船，停泊着的时候还好，两幅都在进行，画作船头摇橹，这是乡下所没有的，那里无论用几支橹都是在船后梢的。书中又有一幅图，画出闰土的父亲在介绍儿子给鲁迅，闰土原说是戴银项圈，但那是一条银丝纠结成圈，可以开放伸缩，很是简单，如今却多了个银锁，那是另一种饰物，不是老百姓所戴，也不与项圈相连的。那做忙月的工人图上拖着乌黑的一条辫发，这在乡间只有二流子是如此，一般农民都把辫子盘在头上，冬天盖上毡帽，夏天或是绾一个椎髻。毡帽形状像是一个大碗，把边卷起一圈，这式样恐怕也是古来所有的，虽然未曾查考过，至于那一种汤锅帽，如图上闰土所戴的，民间也不常用，只有吃衙门饭的人有时戴着。这种帽有很考究的，镶着韦驮金边，可能是从北方流传过来，或与满人有点关系也未可知。这在画里倒也很好看的，但如从真实性说来，那总也是错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