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王子有麻烦了
几小时坚持不懈的追捕之后,暴徒们终于放弃了小王子,留他独自一人。只要小王子还冲着人群发泄怒火,拿腔作势地威胁他们,他便是人们的乐子。他用皇室语气下达的命令也是很好的笑柄。可是当疲倦强迫他陷入沉默后,小王子对这群折磨他的人而言再无用处,后者便另寻娱乐去了。小王子环顾四周,却无法辨别自己身在何处。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身处伦敦。他漫无目的的继续向前走,没多久,房子稀疏起来,行人也屈指可数。如今法灵顿街所在的地方彼时是一条小溪。小王子把流血的双脚浸在溪水里,休息片刻后,继续前行。不多时,他来到一处宽敞的地方,那里有稀稀落落的几座房子,和一间宏伟的教堂。他认得这个教堂。教堂四周遍布脚手架,脚手架上成群的工人正在对它进行细致的修复。王子的心一动——他感到自己的麻烦就要到头了。他思忖着:“这是古老的灰衣修士教堂。我的父王从修士那里接手教堂,把它改造为被遗弃的穷苦孩子们永久的家,并为它更名为基督公学。一个对他们如此慷慨的人,他们定会欢喜为他的儿子服务——尤其当这个儿子和这里收留的、或者日后可能收留的任何一个人那样孤苦伶仃的时候。”
很快,小王子就来到一群男孩子当中。他们跑着、跳着、玩皮球、跳青蛙,或者以其他同样吵闹的方式疯闹着。他们都穿着一样的衣服,那是当时在仆人和学徒中常见的样式[7]:每个人头上都戴着一顶奶锅大小的黑色平顶帽子,这帽子既起不到遮挡作用,因为它尺寸实在太小了,也算不上装饰品;头发从帽檐下耷拉出来,不分叉地垂在额头中间,齐着帽檐剪成平直的刘海;脖子上戴着修士带;一身修身的蓝色长袍垂到膝盖或者更低;长袖;红色宽腰带;亮黄色的过膝长袜;带大金属扣的短靴。相当丑陋的一身行头。
男孩子们停止玩耍,蜂拥到王子身边。王子用稚嫩却威严的口气说:
“好孩子,请禀告你们的主人,威尔士亲王爱德华求见。”
这话引来一阵喊叫声,一个粗鲁的家伙说:
“老天,你是王子殿下的信使吗,小乞丐?”
王子的脸因为愤怒涨得通红,他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但那里空空如也。人群一阵狂笑,一个男孩子说:
“你们注意到了吗?他幻想自己有一把剑——真以为自己是王子呢。”
这句话引来了更多的笑声。可怜的爱德华骄傲地挺起胸膛,说:
“我是王子,你们蒙受我父王的莫大恩惠,却如此对我,实在可耻。”
从笑声判断,男孩子们很享受这番话。最开始说话的年轻人对他的同伴们喊道:“呵,粗人,奴仆,领受王子殿下父王恩惠的人,尔等礼数何在?弯下你们的膝盖,向这位衣衫破烂的尊贵王子致敬!”
伴随着哄笑声,他们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假装向他们的猎物行礼。王子踢了最近的男孩子一脚,狠狠地说:“这是你暂时的惩罚,等有朝一日,我会给你建一座绞刑架。”
啊,这可不是笑话——这超出了玩笑的范围。笑声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十几个人喊道:
“带走他!到马池去,到马池去!狗在哪里?嘿,你,狮子!嘿,狼牙!”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在英格兰历史上闻所未闻:王位继承人神圣的躯体被平民拉扯,被野狗撕咬。
当傍晚降临的时候,王子发现自己已经走了很远,身处伦敦城建筑密集的区域。他身上受了伤,双手流着血,破烂的衣服上沾满了泥巴。他走啊走啊,意识越来越模糊;他如此疲惫虚弱,几乎无力将一只脚拖到另一只前面。他不再向任何人发问,因为除了羞辱,他们不会给他提供任何信息。他不停喃喃自语:“下水院——是叫这个名字;只要我能在筋疲力竭地倒下之前找到这个地方,就能得救——他家人会把我带回皇宫,证明我不是他们的一员,而是真正的王子,我也会重新拥有本属于我的。”时不时地,他的思绪回到基督公学那些粗鲁的男孩子对他的所作所为上,便想:“等我登上王位,他们不应只有面包和居所,也应该接受教育;因为如果头脑和心灵忍饥挨饿,饱食的肚皮便毫无价值。我会牢牢记住,不能忘记今天的事情教给我的,不能让我的子民因此受苦;教育能柔和心灵,能滋养温柔和善良。”[8]
万家灯火开始闪烁,天下了雨,起了风,一个凌冽的夜晚降临了。无家可归的王子,英格兰王位继承人,依然走着,在肮脏小巷纵横的迷宫中越陷越深。那些巷子里,聚集着一群群饱经穷困苦难的人。
突然,一个醉醺醺的恶棍抓住他的衣领,说:“又混到这么晚,我打赌你一文钱都没讨到!如果真的没钱,我要是不打断你这小身板的每一根骨头,就不是约翰·坎蒂!”
王子挣脱开束缚,下意识地掸了掸受了脏的肩膀,恳切地说:“哦,你是他的父亲,是吗?仁慈的苍天,但愿如此——你会把他带走,让我恢复身份!”
“他父亲?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我知道我是你爹,你等下就有足够的理由——”
“哦,不要玩笑,不要儿戏,不要耽误!我筋疲力尽,我受了伤,我再也受不了了。带我去我父王那里,他会赏赐你做梦都想不到的财富。相信我,先生,相信我!我说的没有假话,全是事实!伸出援手救救我!我千真万确是威尔士亲王!”
男人愣住了,低头盯着男孩,然后摇了摇头,嘟囔道:“完全疯了,像装疯卖傻的伯利恒老汤姆[9]那样!”之后他再次抓住男孩的衣领,粗暴地笑了一下,骂了句脏话,接着说:“但是疯不疯的,我和你的坎蒂奶奶马上就能找到你哪根骨头最软,否则我就不是真男人!”
说罢,他拖走了疯狂挣扎的王子,消失在前方的院落里,身后跟着一堆兴奋嘈杂的人类害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