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于艺:中央美院“艺文课堂”名家讲演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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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山都立青天外(代序)

这本集子名曰“不止于艺”,基于两层意思:第一,这是一部不只局限于谈艺论画的演讲集子,在全部16篇讲演录中,只有两篇直接涉及艺术领域的内容,其余14篇演讲皆属艺术领域之外的诸多学科,第二,我们这期高研班的教学宗旨和内容也是不止于艺术之一隅,而是要通过教学扩开学生眼界,广取博收,拓展知识,充实自己,为培养新一代的学者型的艺术家做些铺砖添瓦的工作。这些讲座本来是基于我们这期进修班的教学需要而设,其间,我们有幸邀请并亲聆具高才卓识、博古通今的不同领域学者的精采演讲,将艺术学子带入并畅游知识与智慧的海洋。这中间我们看到了艺术学子们对知识的渴求和参与的热情,使我们感到欣慰,也看到了希望,但毕竟我们的能力有限,总有力不从心之感,倘使能有更多的教学班共同参与,众人拾柴,合力齐心,将会点燃丰富耀眼的知识的篝火,我们的学生在这篝火前将不只是尝鼎一脔,而将是分享了最丰富的文化盛宴!这就是我们所最希望看到的事情了。

长期以来我们的大学在因袭外来的艺术教育体系和教学框架的制约与影响下,教学基本上是以意识形态为中心的、狭隘的、形式单一的专门化教育,造成了文化养料的贫乏,而将我国书院教育的传统和精华弃如弊履,结果是重技轻道,同时也不能因材施教,其结果是,我们所施的教育,如同罐头工厂的生产工序一样,将天才、凡才、庸才一并放入制罐机的生产线中,生产出具统一商标、标号的标准产品,这对人才的培养而言,不能不说是件憾事。大学本应该是出思想、出人才的地方,应该是一个国家最高文化的标志,而我们只能因着此种教育状况,因着种种的条件制约,望洋而叹,也只能利用现有的条件,做一些微不足道的铺垫和修补的工作,也只能为“传道、受业、解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倘能在某种程度上改变末识肤受、独学寡闻的不尽如人意的现状,能使之逐渐成为举十知九、闻一反三之博学广识的艺术学子,那将是我们最大的快乐了。

袁子才有一首咏桂林山水的小诗:“奇峰不入中山界,走入穷边才逞怪。桂林天小青山大,山山都立青天外。”这正是我们生活的信息爆炸、知识爆炸、财富爆炸、权力爆炸和人性爆炸时代的写照,每个个体所生存的局部环境与个体之外所面临的广阔无垠的空间之万端,如桂林天外的无数青山,对我们来讲都是陌生的领域,有待我们去了解和学习,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与时代、世界同步,否则,我们将是生活在现时代的落伍者和活古人,爱尔兰的学者罗伯特·林德在一篇《无知的乐趣》的短文中曾说道:“苏格拉底之所以以智慧闻名于世,并不是因为他无所不知,而是因为他在七十岁的时候认识到他还有什么不知道。”是啊,一个真正的智者总是探寻一切的未知,而我们在整个世界所能探寻到和所掌握的知识,对那无涯的、神秘的未知世界确也如垣沙一粒而已,面对它,我们要勇敢地承认自己的无知,只有这样我们才能鞭策和激励自已,奋发努力,不止步不前,不自满自足,这也正是人之所以成为人的品格和智慧,故老子讲:“知不知上,不知知病。”作为一个从事艺术学习和研究的学子,要想成为一名真正的艺术家,只斤斤满足于自己手中的技术是远远不够的,因为那是匠人的手段,作为一个艺术家首先要对人、对人性予以深切的关怀,同时要通晓本领域及本领域之外的众多知识,并融会贯通于艺术的王国,因为艺术脱不开社会,脱不开社会中的人,脱不开社会文化的根基,而我们现今的艺术院校,从教育的宗旨到教学的内容,都远不能达此目标。

《庄子秋水篇》说:“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无疑,井蛙自是贬义,但转换一个视角来看,井毕竟是以它的纵深度为其特征,正如古人所说:“穿地取水,以瓶引汲,谓之为井。”人们为着向地下取水,必须径直地从地面不停歇地挖下去,并且要弃去那不能饮用的苦水层,直至挖到可饮用的甘甜之水的涌出,方才罢手,故有的地方只须挖数米深即可饮用,有的地方则要挖几十米、几百米才能得尝一瓢甘泉。由此观之,井蛙头顶上的那块巴掌大的天,却是在有限的狭窄空间里同具井的纵向的深度了,这亦如正在求学中的艺术学子,须知我们所能望见的头顶那块有限的蓝天,同样具有它的知识的深度,而这深度需我们去努力求索才能获得,倘无此深度,则不可能收获自身的专业成就。但仅只有学问的纵深度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跳出井外,去面对水天一色的无际大海,那是一个信息的海洋,比起从蜷蹲一隅的井底所获取的知识来说,远不足以真正成就一个理论家、艺术家,那只是广宇中的一粒微尘,因此对一个艺术学子来说,不仅需要知识探寻的深度,更需要广度,没有广度便成就不了真正的深度,在我们所生活的信息时代,如恒河沙数的信息,使我们应接不暇,故要具备以最快的速度,捕捉最大量的信息,并按其所需,过滤和处理所获信息的能力,使其为我所用,创造出新的文化财富。

这些讲座,不仅给我们传达了专家们在各个领域的研究成果,同时也传授了他们在不同领域、面对不同课题的研究方法和思维模式,倘使我们能认真学习,悉心研讨,将受益无穷。这使我们联想起了剑桥达尔文学院的系列年度主题讲座,他们每年都邀请各个领域的专家、学者、艺术家,从多学科的不同视角就一个主题来阐述他们的独特理念、看法、对多彩的世界的多彩的解释,并结集出版年度演讲录,这本身就是一种高标卓识的眼光。我们有幸聆听和拜读过许多大学的学术讲座和演讲录,获益良多,扩展了我们的胸襟和见识。我们多么想效法剑桥的经验,有计划地、有既定主题目标地邀请各方面的人士来校讲座,从而使我们了解他们的独特理念、看法和解释,正如古人所说“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这恐怕对扩展学生的视野,拓展多角度的思维,充实自己的头脑,深化课题的研究,培养真正的人才是有裨益的。

在现今这个市场经济时代,戏说变成时髦,戏说历史,戏说艺术,戏说科学,戏说人生……倘仅止于戏说而已,仅止于娱乐观众,娱乐社会,自然是会使社会生活丰富多彩,本无伤大雅,但许多戏说所产生的后效应,却令人有一丝担忧,担忧我们的历史、文化、学术在不断的戏说中,变成无何有之乡,恐怕这并不是杞人忧天吧。而面对着这种文化现状,我们最不愿看到和听到的戏说教育似乎正在粉墨登场,大学里官本位式的集中的僵化体制在商品化大潮的袭击下,异化为机关衙门,异化为商场,真正的可贵的大学精神几乎荡然无存!而正是这些肩负历史责任感的、正直的学者们,在戏说的喧天锣鼓声中,自甘寂寞,在被“化肥和农药”污染过和尚在污染的“土地”上默默耕耘;各种舞台上正在热热闹闹演出着一场场巴尔扎克式的人间喜剧时,这些默默耕耘者却是“富贵于我如浮云”,这正是鲁迅先生所盛赞的学人,他们是中国学术和文化领域的脊梁!当我们用崇敬的心情阅读他们的篇篇讲座时,在我们眼前闪现出以往和现今的无数对人类、对社会、对时代、对历史做出重大无私奉献的可尊敬的学者的形象!我们旁听过的许多大学的大大小小的讲座(也包括了我们组织的讲座)大多是座无虚席,甚至有时是万人空巷,这些听众中许多都是挤公交车或骑自行车跑一两个小时的路赶去旁听的,这既源于大学生和社会上的人们一种求知若渴的热情,更源于演讲者真诚地将积年学术研究的心血毫不保留地奉献给了听众。为此,我们要再次真诚地感谢抽出自己的宝贵时间、不计代价和报酬为学生们作精采的学术讲座的专家学者们,并以他们为榜样努力认真地办好进修班和艺术的教学。

李少文

2009年深秋于京畿之锲梦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