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官府和日本人
1
多事之秋!张自清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含意。
先是日本关东军的铁路守备队在梅河闹事,声称营房里被人扔了石头,说是袭击皇军。因此,他们攻击了梅河县政府,殴打了梅河县长。督军府为了加强梅河守备,只好抽调长白山的边防六团支援。这造成抚松县的边防线上几乎空虚,张自清手里已经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武装,只剩下警察局里的治安队了。亏得抚松社会治安尚好。
张自清他是抚松县的第三任县长,正是在他的领导和主持下,抚松县解决了人参由野生变为家植的难题。长白山上价值连城的人参可以种植了,这里的农民收入成倍的翻番,人们安居乐业。生活的富足除了让人精神头不一样之外,其行为也端庄多了。
可烦心的事情仍然不断。
通化行政公署行文,说是通化葡萄酒株式会社要收购抚松县东烧锅酒厂。这是外事投资,必须给予免税照顾。
接到这个文件,张自清是颇踌躇的。免税不是什么大事,可日本人放着好好的东瀛三岛不待,跑到这关东山里办什么酒厂?
他敲着那张电报,对秘书杨文青说:“这纯粹是司马昭之心,怎么我们的官长就看不透呢?铁路他们管也就罢了,其中有说不清的历史渊源。可这长白山他们也要插一腿,还赶不上大清,他们视这为满族人的龙脉,谁敢插足?”
杨文青长得白白净净,一副好身材,他倒是不愠不火:“县长,这样的事是顶不住的,日本人的野心谁都清楚。”
从那以后,这个东烧锅酒厂就成了张自清的心病。那个中井国夫是什么通化葡萄酒株式会社的副总裁,兼这里东烧锅酒厂的经理。他个头不高,心眼可不少,开始仅仅是继承酒厂的专业,只是酿酒。后来,就在这儿买地种葡萄,开辟葡萄种植园。逐渐地招来些日本人,小小的县城里他们成了显眼的一族。他们总是给县府提出各种要求,弄得外事纠纷不断。这个中井手眼通天,经常还会利用奉天日本领事馆来向督军府施压。这地方上的事还好办,以张自清的经验总能摆平,可上头下来的指示,张自清常常无可奈何。
这县政府大堂里外三进,他的办公室就在第三进——原来的县衙门大堂。这里曾经是审案、办案的地方,民国了,体制不同,县官也用不着坐在大堂上去敲惊堂木了。社会上的事有警察局,官司上的事有法院,县长一心一意管理着地方的经济。
突然,前院门卫有报:“中井经理求见。”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张自清正为边防上的事烦着呢,日本人中井来了。
那中井黑色的西装,锃亮的皮鞋,不多的头发梳得如皮鞋一样闪亮。脸皮如橘子皮般丘陵起伏,眼睛如狼一样小而聚光,但他礼数周全,一进屋先是一鞠躬。
“县长先生,非常荣幸,得蒙允许鄙人拜见,谢谢!”
他腋下挟着一个和他人几乎一样大的皮包,说话间,他打开皮包从里面抽出一张纸,双手捧着递给张自清。
张自清心里“咯噔”一声,这是不祥之兆,中井给他送的东西肯定是好不到哪儿去。
张自清快速浏览了一遍那张纸。原来,那是一张电报纸。小小的东烧锅酒厂,酒烧得怎么样不说,中井有一部自己的无线电台,滴滴答一响,什么事他是三年早知道。这让张自清惭愧,也让他愤怒。
让他更愤怒的是,这张电报纸竟然是省督军府发来的电令。什么电令呢?上面写得很清楚:经吉林日本领事馆要求,抚松县的人参收购交由通化葡萄酒会社统一收购,其特产税由该会社统一上缴。
捏着电报纸的一角,张自清缓缓捻动几个来回,他真恨不得当着这个日本人的面撕碎这张纸。省政府电令不到他所辖的县政府,却到了一个外资企业的手中!
张自清抬眼扫了一下中井,中井毕恭毕敬,伫立当地,双手下垂,两脚并拢。他的头虽然低垂,可眼睛上翻,不时在打量着张自清的表情。
一时间,偌大的办公室里没有任何声响,仔细听去,可以听到两个人呼吸的声音。空气都似乎板结了,很压抑。
突然,一个声音吼道:“什么意思?给个话,这是上司的命令,在我们日本是必须照办的。难道你们支那人这么不尊重长官?你们是怎么回事?”
这声音可不是那个小个子中井那儿传出的,原来,他的身后伫立着一个大汉。
大汉十分魁梧,牛一样健壮。肥大的脑袋上挽着一个发髻,像个独角兽。身着长袍,腰挎长刀。说话间,两眉几乎拧在一起,手按刀柄传出道道杀气。
“这是?”张自清温文尔雅,他在写字台后面站起身来,慢慢踱到前面。他中等身材,国字脸,中分头。一套黑色中山装,脚下一双圆口布鞋,目光锐利,口齿清晰。
中井听得清楚,赶紧介绍:“鄙人的卫士,大日本的武士松山一郎。”
听到主人介绍,那个松山一郎向张自清微微点了一下头。
“中井先生,我还没说我不执行上司的命令,你的卫士性格是不是太急了?据说日本是十分讲究上下尊卑的,有你在这儿,卫士插话是不是不合时宜?”
中井腰板一挺:“松山,你先到外边去,我和张县长要细谈。”
“哈以!”那个松山一郎一点儿也没感到尴尬,仍然是趾高气扬地昂首走出。
看松山一郎走出,张自清客气地一挥手:“中井先生,请坐!”
两个人几乎是并肩坐到一侧的雕刻椅上,自然由听差沏上一壶茶,并且给中井和张自清一人一个盖碗。
中井率先端起一个盖碗,拿起碗盖轻轻地打茶,一面笑道:“听说中国的官场有一个规矩,喝茶就是送客。张县长可是有送客之意?”
中井的中文说得很地道,语言中还带有奉天的某些方言。说话时,他的眼睛始终不离张自清的眼睛,大概这是他的一个习惯。
“中井先生真是中国通,可你说的是大清。现在是民国,许多以前的官场陋习已经改革,请客人喝杯茶是我们中国人的礼节,请中井先生不要误会。”
“哪里!我也是一说。没来通化之前,我在贵国的奉天待了十年,贵国的事情我的确很有研究,也很有兴趣。”
“噢,那么说,大帅时期你就在奉天?”
“是的,我先期是在日本驻奉天领事馆里做事,后来,改行做生意到了通化。长白山物产丰饶,我这一步走对了,现在来到抚松县,一切还请张县长多多关照。”
说话间,中井站起,又是一躬。
“不必如此多礼,现在的日本人中像你这样的比比皆是,他们都对中国感兴趣,都知道长白山物产丰饶。”
中井似乎没有听出张自清的弦外之意,他继续说道:“的确,这里有许多我们日本没有的东西,对日本的发展至关重要。”
“虽然重要,可它毕竟是中国人的,日本人要想取得长白山的物产,应该通过正常的商贸,互惠互利才是。”
“当然,当然,我们的统购就是为了抚松县的参农们着想,解决他们销售人参难的问题。放心,我们肯定会以市场价格完成统购。”
机灵的中井立刻表态。
张自清沉默半天,慢慢说道:“这件事有点难,人参种植都是各乡参农们自己的事,销售自然也是他们自己的事。县政府是没有权力对私人财产指手画脚的,这有碍民国之法治精神,本县长也是崇尚法治之人,如何敢为?”
“县长此话差矣,上有督军府严令,下边黎民自然照办。张县长无非是顺水推舟,乐享其成,有何难为?”
“你想啊,人参自然是在种植的参农手中,他们愿意卖给谁那是他们的自由,我怎么强制,如何强制?”
“简单,抚松城是四乡的枢纽。人参种植地处偏远,参农们只能卖到县城,他们能到哪儿去?通知警察局,让徐局长派上几名警察,守住城门,参农们自然是如入网之鱼。”
中井口齿伶俐,应答如流。
张自清也用碗盖拨动漂浮的茶叶,脑海中浮现出警察局长徐道成的影子。
这个徐道成,竟然是直接由省督军府派来的。一个县城的警察局长不用县长提名,直接由上峰委派,这有违官场规矩。可是,当今督军府当政,违规的事儿多了去了,岂止一个警察局长的任命?
他到任之后,立即扩充了治安队,扩建了看守所。作风豪横,我行我素。而且,省警察厅也给予了他很多支持。扩建看守所的款项就是省厅直接下拨,张自清也只有赞同的份。
想到这里,张自清似乎有了底数,他放下茶碗说道:“中井先生有所不知,本县的警察是双重领导。既归我县府节制,也受上峰直接命令,估计徐局长也不会擅自动用警察。事关重大,真是不好做主。”
看张自清一门推脱,那个中井竟是不慌不忙,他站起来说道:“话说到这儿,我明白了。放心,张县长。徐局长那儿我去说,我相信有督军府的指令,徐局长也抗不到哪儿去。”
中井这话就明显有威胁的成分了,可张自清还是头不抬,眼不睁,不以为然地说道:“中井先生,地方有地方的难处,毕竟督军府不能到这儿来强制参农们卖参吧?有些事还是应该尊重市场,用价格说话。如果你们酒厂能出高价,压住这里收货的山货庄,你还怕收不到货吗?”
中井并不和他理论,再一次鞠躬后退:“张县长,中井知道怎么办了。告辞!”
说完这话,他转过身,精神抖擞地迈步走出了张自清的办公室。
看着中井的背影,张自清暗笑,心中想道:这些日本人怎么都这么自信?他们凭什么?
中井走后,张自清找来杨文青将那个电报拿给他看。杨文青看过后,问张自清:“县长是怎么回答他的?”
“中井咄咄逼人,又有尚方宝剑,我只有拖了,告诉他无法强制。既然不能强制,参农想卖给谁又如何管?”
杨文青说道:“这个中井国夫既熟悉中国官场,也熟悉中国民间。他办的葡萄园都是以极低的价格买的,我们的农民不懂行情,常常三言两语就被他骗了。现在,他竟然能鼓动省督军府为他说话,此人的背景不简单,他也不会善罢甘休。”
张自清被杨文青几句话说得心情沉重起来,他早就听省城的同事说,这个中井不简单,大帅还没出事的时候,他就在奉天城。先是领事馆,后来转到了关东军,穿过军装,有少佐军衔。他弃政从商,难说没有特殊的任务。
“是啊,中井当年要买这个厂,我们县政府那么挡都没挡住。这一次,他想出这个花招,动用了这么大的力量,他是志在必得。”
说完这话,张自清从衣帽架上摘下他的黑色礼帽,整理了一下衣襟说道:“文青,你去通知一下门房,立即备轿,我要出去一趟。”
不一会儿,一顶绿呢小轿就由两个轿夫抬着进了二进院子。
2
天色擦黑,抚松城笼罩在逐渐浓重的夜幕中。
徐道成带着程清走在夜幕下光溜溜的街道上,两个人背着手,肩挨着肩。徐道成光头,短粗的脖子,如果从后面看仿佛是肩膀上直接长出个脑袋。程清也是光头,他的脑袋是四方的,眼睛是一条横线,鼻子是一条竖线,鼻子下的嘴又是一条横线。也就是说,他棱角分明,线条清楚。由于两个人都没戴大盖帽,光头显露在外,在夜幕下泛着青色。
“程清,你说他妈拉个巴子的,小日本鬼子请咱们哥们什么意思?”
“大哥,什么意思?他害怕咱们,他有求于咱们。想一想,那个中井就是个商人,他在抚松县做买卖,听说还要打造什么人参酒,他还不得用咱们哪?”程清四方脑袋里还有点东西,他准确地判断道。
“他妈拉个巴子的,我这局长可是督军府的任命,他日本人算个屁!他想用就用啊?”
两个人说话间就到了小南门。县城不大,沿着小南门有一条街,当地人叫顺城街,意思是沿着城的一条街。这条街在小南门的地段大概是最繁华的一段,许多小买卖都在这儿占据一席之地。什么卖糖葫芦的,卖凉粉的,剃头的,磨刀的。其中,更有几家挂着红灯笼——开妓院的。夜幕降临,正是这类买卖红火的时候。两个人走过,经常有半开门的妇女,抹着口红,飞着眼风。
程清挨着徐道成撞了一膀子:“大哥,你是单身在此,一切可要注意。我是奉大姐之命,有监视之责。”
“扯他妈的淡,你不知道你现在归谁管吗?你敢打小报告我就撤了你。”
程清急忙用献媚的腔调说:“我是开玩笑,况且大姐也是通情达理的人。她有时候和我说,大哥要是寂寞了,就给他找一个解解闷。”
“这还差不多,我也不是和尚。”
两个人说说笑笑就来到了一处挂着红灯笼的所在,只见一个身穿和服的日本女人躬腰出迎:“来的可是徐先生?我们总裁已经等候多时了。”
徐道成身穿一件黑色便服褂子,开着怀,里面是雪白的便服衬衣,一排整齐的便服布扣,腰间一条板带。那条板带上,右面是一个盒子枪,左边插着一把匕首。灯笼裤,脚下千层底的布鞋。他没管那个日本女人说什么,他右手一推,将那个女人拨拉到一边,大步进入屋子里。
这屋子里的格局和当地的民居截然不同,地上铺着地砖,地砖的尽头是一个板壁,上面有一个漂亮的拉门。徐道成上前一把拉开,里面是稍高一点儿的地板,地板上铺有纯毛地毯,地毯上一个长方形的地桌。中井国夫正盘腿坐在对面,身后伫立着松山一郎。天花板上悬着一盏洋油灯,散着柔和的光。
徐道成看到中井,他双手一抱拳大声说道:“哎呀呀!让总裁先生等候实在是不好意思,奈何在下每天穷忙,实在是不得空闲。本来是来不了的,不过,又实在不敢有拂总裁先生的好意,因此,姗姗来迟。”
那个中井立马站起,上前拽住徐道成:“那是,那是,徐局长公务繁忙有目共睹。能给在下面子,实在是鄙人的荣幸。”
说话间,程清也在后面出现。徐道成咳嗽一声:“程队长,我和总裁先生饮酒,其他人就不要打扰了。记住,谁找也不见。”
程清答应一声,腰板笔直地站在了走廊里。
中井明白徐道成的意思,他的手一挥,松山一郎也离开了房间。徐道成这才进入室内,与中井相互盘腿而坐。中井双手相向击了一下掌,立刻有两个年轻的日本女人走进,她们发髻高挽,如云如墨,脸上浓施粉黛,一进屋就令人感到香气扑鼻。她们一个人捧着一把古筝,一个人拿着一柄纸扇。进到屋子里,先向徐道成鞠了一躬,然后坐到旁边事先预备好的两个方凳上。
她们刚刚坐好,又一个身穿和服的女子迅速地端上菜来。
原来的地桌上已经摆放好了两瓶酒,一瓶徐道成认识,那是日本的清酒。另一瓶却是装在一个玻璃瓶中的白酒,唯一不同的是,白酒中泡着一根雪白的人参,虬须满瓶十分好看。
“道成君,这一瓶是我们日本的清酒,不知道你是否喜欢?因此,我特备了一瓶咱们东烧锅的原浆。而且,这也是我发明的人参酒。将人参放进酒里,千年不坏,又能使酒产生特殊的功效,道成君尝尝?”中井似乎在故弄玄虚,一只手已经放在那瓶被他称之为人参酒的酒瓶上。
“你们的清酒淡了巴叽的,有什么好喝的?就来东烧锅。”徐道成一拍大腿。
“好,爽快。不过,我可要向道成君提前说明。这人参酒有大补之功效,一旦饮进,按捺不住,我可要负责任的啊!”
“如何负呢?”徐道成也是道中人,他岂能不知中井的言外之意?于是,他紧追不舍。
中井哈哈大笑,手一指那两个日本女人:“你看她们两个如何,保准让你舒舒服服。”
这一次轮到徐道成哈哈大笑,他搂了一把光头:“都说日本娘们温柔似水,还真没试过。”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两个日本女人一点儿也没有害羞的意思,反而是微笑着,定定地看着徐道成。
“好,那咱们就品尝这人参酒。”中井似乎本身就是个琴师,熟练地掌握着曲调的节奏,他避开徐道成的话头,将话题引向那瓶酒。
“是啊,早就听说中井先生打造了人参酒,还没有机会一尝,今天就和中井先生一醉方休。”说话间,徐道成解开了里面的衬衣扣,露出胸口上刺的一头狼。
中井打开那瓶人参酒,立刻室内充满一种特殊的清香。人参的苦涩、清辛味道扑鼻而来,酒的醇香也接踵而至。
“道成君,这可是东烧锅库存十五年的老窖,加上这支野生山参,力道非凡哪!”中井那橘子皮般的脸上开了花般灿烂。
“哈哈,中井先生,没有毒药吧?”徐道成嬉皮笑脸。
“唉,玩笑,玩笑,没想到徐局长如此愿意开玩笑。你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朋友,我怎么会给你下毒呢?顶多是个春药。”
“好好好,既然是春药,我们的程大队身体欠佳,叫他来一块享用吧!”话音一落,徐道成向外就喊:“程清,过来!”
中井稍有不悦,可脸上的表情瞬间即逝,还是灿烂的笑容:“那太好了,大日本喜欢朋友,来来来,程大队。”
中井给自己倒了清酒,徐道成和程清都是人参酒。徐道成不管不顾,他和程清撞了一杯,然后向中井一举:“干!”
饮水一样,两个人干了一杯。徐道成嘴巴一抹:“来来来,两位小姐有什么绝活玩一把!要不然,就过来喝一杯。”
徐道成反客为主,中井心中不悦,不过,身为东道又有求于对方,他只能拍了一下手掌,轻轻地用日语说道:“来,与君歌一曲。”
两个日本艺妓都从通化来,一个叫梓子,一个叫初子。那个叫梓子的手指长长,指甲如刀,她在古筝上一划,如流水般的声音泻出。这中国美妙的乐器,声音质地清晰,爽甜悦耳。同时,她展开如莺的歌喉,轻轻如水银泻地般的声音充塞于房间里。她用的是日语,但音乐是相通的,粗鲁如徐道成也放下了酒杯,情不自禁地敲起掌来。
那边初子手摇一柄纸扇,如羽毛般舞动起来。长长的和服下摆不时飘动,如孔雀的长尾在摆动,弯腰转身,一双黑色如水的瞳仁向徐道成发出摄人心魄的波光。
徐道成的眼睛都直了,他不时地叫一声:“好!”
兴奋中,他自己倒酒与程清又是一撞,面对中井又是一举。
不久,一曲终了,中井挥手,两个日本艺妓离开了房间。徐道成不禁愕然,他带着不解的目光盯着中井。
“道成君,喜欢吗?”
徐道成三杯酒下肚,人参的辛涩带着老窖酒的醇香已经加速了他的血液循环。脸膛泛红,眼睛里的白眼球稍稍充血,鬓角外渗出微微汗珠。
“当然,食色性也!”他一拍桌子,不知道从哪儿突然飞来这么一个词。
“不急,道成君。我们日本人对朋友从来不会吝啬,你放心,日本女人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她会使你忘掉一切烦恼。”
“哈哈,既然如此,中井先生何不让她们一起来饮两杯?”徐道成似乎来了兴致,一摆手,程清在侧将那一瓶人参酒倒空,正好是两杯。
中井的清酒一杯还没下肚,他十分的清醒。
“不急,道成君,今天约你一聚,实在是有事相求。希望能得到徐局长的鼎力相助,中井这里自有重谢。”
说着话,中井从背后拿出他那个硕大的皮包,从里面抽出那张电报纸,然后双手递给徐道成。
徐道成接过看都没看,一甩手交给程清:“念!”
程清对着灯光,念了一遍。
“你们想把抚松县的人参包了?”徐道成拽动衣领,使那里开得大些,能更好地散去身体的热量。
“正是!这一点我们就要借助徐局长了。”中井举起酒杯,向徐道成说道。同时,他又魔术般地在桌子下面拽出一瓶人参酒。
徐道成没有举杯,他伸开双手,撑在地桌上,面对中井:“慢,中井先生,我感觉这样的事,你应该通知张县长。既然是上峰的命令,县政府全力协助,我这个小小的警察局自然是全力以赴。”
中井没有想到徐道成有此一问,他放下酒杯,眼珠一转说道:“不然,道成君是我中井的朋友,这样的事是有利益的。有了利益自然是与朋友分享,岂能给予他人?”
“什么意思?”
“很简单,统购今年全县的人参,其目的就是打造这个人参酒。它里面的利润,我会给道成君一定提成。人参收得越多,利润越丰厚,其中你的收益可是不菲啊!”说到这里,中井伸手在徐道成的肩上拍了拍。
“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让我派上警察,协助你们去收参。谁敢不缴就以督军府的命令为准,强行收购?”徐道成姿势不改,两眼瞪着中井。
中井似乎稳操胜券,他点点头。
“好,中井先生够朋友!”徐道成向他一伸大拇指,“不过,今天的酒不喝了,再喝,人醉了,那个什么也醉了。”
这一次轮到中井哈哈大笑,他收起电报纸:“中国人,啊,不,支那人都和你这么简单。朋友的,大大的。”
然后,他招呼来老板娘,一番吩咐。
“道成君,既然这样,我就不陪了。一切有老板娘给你安排,所有的账都挂在我这儿。还有什么要求,你就和她说。”
中井满脸讪笑,穿鞋下地,躬腰告辞。徐道成大剌剌地连窝都没动,手一举:“不送!”
等那道拉门再开时,两个日本女人脱鞋走进。
3
东烧锅酒厂,位于县城的东关,占地足有数亩方圆。自从中井接手,又新盖了一间办公室。办公室的后面还带有宿舍,中井和松山都住在这儿。
松山一郎自诩“日本武士”,手中的三十六招地趟刀刀刀生风,杀人无血。他在吉林犯下命案,潜逃至此被中井收留。
他对中井的做法有些不屑一顾:“总裁,你对中国人如此客气根本犯不着。对他们,只能用这个。”
他挥舞着手中的军刀。
松山是武士也是刀客,他的背后是黑龙会。对于中国而言,他是一个通缉的杀人犯;对于日本而言,他是一个勇敢的武士,凶悍的刀客;对于中井而言,他是他的保镖也是他的杀手。不过,他现在还不想使用他来当杀手。因为,他能明显地感到当地人对他们的敌意,这群人,每人一口唾沫都可能会淹死他们,一个杀手是杀不了这么些人的。
中井懂政治,他不会那么蠢。他喜欢《孙子兵法》,喜欢不战而屈人之兵。于是,他摆出了美人计。看徐道成贪馋的样子,中井心中暗喜,日本女人的温柔如水一定会让这个老流氓栽倒于石榴裙下。
中井可不是个简单的商人,他负有特殊的使命,那就是调查和掌握长白山的资源,做关东军的开路先锋。这不是他自己说的,是他的上司特务机关长土肥原贤二的交代与告诫。
来到这个小小的县城,他就被当地山川之秀美、土地之肥沃惊呆了。仅这东烧锅酒厂院子里的千尺井就让他惊叹不已,每到长白山云雾缭绕之际,这口井里就会云遮雾罩,还会有雾气升腾。当地人说,这口井直通长白山天池,其水清澈甘甜。也正因为有这口井,东烧锅酒才成为关东名酒,还曾经是清朝的皇族贡品。用此酒泡上鹿茸,皇帝们面对后宫的三千佳丽,才会气冲牛斗。
也就是这小小的典故,刺激了中井。他突发奇想,将人参泡在酒里如何?人的奇思妙想永远是历史前进的动力,尽管他是日本人,想法仍然有效。人参泡在酒里,一方面经久不坏,解决了人参的贮存和保管难题。另一方面,人参的功效浸在酒里,借助酒的挥发效果使其迅速融入人的血液循环,加速人参皂甙的吸收,事半而功倍。
中井国夫因此而兴高采烈,这是一大发明啊!起码他是这样认为。可是,难题来了。野生人参有限,收购困难。而家植人参,抚松城里最权威的收购站就是山货庄,每年人参收获的季节,山货庄自会门庭若市。东烧锅酒厂历来以酿酒为业,素未涉及人参。更何况,现在是日本人主政,四乡的参农从来没有想过将人参卖给中井。
绞尽脑汁,他将情况上报奉天城里的特务机关长,土肥原不恼反喜,很好地夸奖了他一番。然后告诉他等待好消息就是,他会施压省督军府。
果然,一纸电文解决了中井冥思苦想的难题。
没想到,张自清却以种种理由拒不执行。正应了中国一句老话:县官不如现管。可这张自清是县官,也是现管,事情又遇到了难题。
可中井也极擅谋略,立刻摆下酒肉兵,拿下徐道成。这也是避实就虚,虎口拔牙之术。当两个日本艺妓走进房间,灯火熄灭之后,中井已经暗自开心地笑了。
他对徐道成早有了解,这是一个流氓警察,有奶就是娘。他吃了中井的料理,玩了中井提供的女人,必定给中井办事。想一想,有几名警察扛上大枪,守住这东城门,农民要卖参,自然会推到这东烧锅里来。
想到这儿,中井摇响了警察局的电话。接电话的正是徐道成:“喂,哪位?”
“中井国夫!”
“啊啊,中井君,什么事?”徐道成学着他的样子,称呼他为中井君。又像什么事没有似地反问中井。
突然之间,中井的心中升起一种不祥之兆。
“徐局长,事情还是那件事情。按照省督军府的指示,麻烦你派几名警察协助我们完成人参统购的事业。”中井说得冠冕堂皇。
“哈哈,这件事啊!你中井君号称中国通,中国官场的事儿你难道还不清楚?我这个警察局是县政府的一个职能局,没有县长的号令,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儿也不敢乱动。这样,你找一下张县长,有督军府的电令,又有你总裁的面子,他肯定会答应你。兄弟就在这儿静候你的命令,不过,命令必须是张县长下达。”徐道成的话越说越冷,一副公事公办又软中带硬的口气。仔细推敲,又无懈可击。
“这,这……”聪明如中井也没想到会是如此结局,他张口结舌,想提那天晚上的事,可又感觉说不出口。就在他结结巴巴、欲说未尽之际,那边电话已经扔了。
这下子,中井国夫已经是火冒三丈。
“他妈的,流氓!滚刀肉!支那猪!”扔下电话的中井立刻脏话连篇,一副气急败坏的神态。
电话里的声音很大,站在一边的松山听得一清二楚。他手按刀柄,目露凶光:“总裁,对付这个流氓必须用比流氓还流氓的办法。”
中井眼睛一斜,凝视松山:“怎么,你有什么办法?”
松山一郎对中井毕恭毕敬,其原因除了中井收留了他之外,更主要的是,他知道中井的背景。别看中井温文尔雅,一副经商有道的样子,实则他是日本关东军参谋本部特务机关的少佐。虽然目前他仅仅是这个东烧锅酒厂的经理,但一旦事情有变,他将会是这片土地的主宰。
“总裁,我知道这个徐道成。他原本就是吉林的一个混混,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混进了警察局。他的媳妇是江南燕子帮的大姐大,名叫许春丽,手下群贼簇拥。夫妇二人一警一盗,狼狈为奸。他媳妇的那个燕子帮有一次和我们黑龙会的人交手,被我们黑龙会打败。要不是徐道成带着警察出动相助,她们的总坛也会被我们清除。”
“原来如此,你有什么良策?”
“总裁,这夫妇二人有一女儿,女儿今年大概还没成年。夫妇二人一个到这里当局长,一个混在贼群,无暇照顾。他们将其放在许春丽一个手下的家里。因此……”
松山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用不着吞吞吐吐。”
“我的意思,将他女儿控制起来,他岂敢再如此耍浑?”
中井也早已经被徐道成刺激得牙根酸痛,有此良方,他比松山还急:“好啊!那还说什么,立即去办!”
“啊,不!”中井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你不能去,这里的事情离不开你。能委托他人吗?我们悬赏。”
松山说道:“总裁放心,我给我们老大传个信,吉林的黑龙会办这点事手到擒来。”
中井看着松山腰间的长刀,颇有感慨地说道:“也许,有时候你说得对。用刀!”
说话间,中井挥掌向桌子上砍了一下!
松山立正鞠躬:“总裁放心,鄙人立刻飞鸽传书,要求吉林的黑龙会协助我们。”
中井说道:“用什么飞鸽传书?用我们电台立即和吉林领事馆联系,让他们去寻找你的老大。”
松山答道:“明白,我立即去办。”
电台在办公室下面的地下室里,松山答应一声转身要走。
中井在后面说:“再给通化会社发报,要求他们再派些人手。我就不信离了臭鸡蛋,做不成鸡蛋糕。我们组织人马,你带队亲自到乡下去收购。”
“好,总裁这一计划真是釜底抽薪,高!”听到中井如此说,松山立刻回身赞道。
4
警察局后面的巷子里有一幢小院,院中向阳正房三间。
徐道成走进小院,明显感受到了异样。什么异样呢?门上的铜锁没了!他从腰间抽出那把盒子枪,放轻了脚步如一只豹子般跃进室内,同时,那把压满子弹的黑洞洞的枪管,睁大眼睛瞬间扫遍室内。
没有!他又双手举枪轻轻地如狸猫般窜进内室。
说起来,眼看着40挂零的徐道成也是一介人物。他也是“山东家”的人,不过他不是莱阳人,而是海阳人。少年闯进关东,桦甸淘过金,蛟河伐过木,松花江里也打过鱼。后来,进入省城拉起了野狼帮,在繁华的河南街一带收起了保护费。
清末民初,东北大地狼烟四起,土匪多如牛毛。政府采用“剿”与“抚”的两种手段来平复匪患,尤其是张作霖出身土匪而为东北王之后,城市里也采取了招抚的手段。流氓们被编入了警队,徐道成也成为了吉林警局的一名警察。
这样的警察虽然是匪气难改,可也有他的好处,他熟悉黑道上的一切,知道贼的手段,流氓的准则。也因此,他在警队多有建树,成为了一名警长。
可是,上得山多终遇虎,他碰上了许春丽,男徐碰上了女许,音一样性不同,铜盆遇上了铁刷子。
丘林公司——吉林的大商场,众目睽睽之下首饰专柜却总是被盗。警局下达了死命令:严看死守,不抓此贼,誓不收兵。
徐道成当然懂得贼道,如此手段当属巨贼,而且绝对不是一个人,应该是一个团伙。且是长年协同,操作有术的团伙。不出意外,他们应该是师徒或同门。
化装、潜伏、蹲坑、守候,警察们散向四面八方。徐道成化装成一个清洁工人,在商场里转来转去。一连七天,警察们不仅是疲倦也有些厌战,不免松懈。
徐道成却知道,这个时候是最可能出情况的,他弄个清凉油抹在太阳穴,两只眼睛像两盏灯,不时地扫向那个首饰柜台。
时近中午,正是商场人流如潮的时刻。人丛中出现了一个女人,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初冬时节,她挽着一个火狐狸在她的肩上,脚下一双软皮靴。面容收拾得如出水芙蓉,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脑后挽了一个发髻。细而长的眉毛,大而圆的眼睛,高高的鼻梁,性感的嘴唇。皮肤雪白,嘴唇鲜红,两只眼珠漆黑如珍珠却带一点蔚蓝。徐道成一眼就看出她是一个混血儿,应该是中俄联姻的后裔。
她的后面跟着一个四方大脑袋的人,眼睛、鼻子、嘴都如刀刻斧削一般。那人毕恭毕敬,一看就知道是一个跟班。
紧挨着首饰专柜的是化妆品专柜,那女人一步三摇走到化妆品专柜,手一指,跟在她后面的那个跟班立刻掏出两块大洋,往柜台上一拍:“快点!”
她们张扬的举止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特别是营业员和守候的警员,尤其是徐道成。这女人人高马大,而徐道成也是大个子,这天然的相似使他的眼睛在那女人的身上不动了。
不一会儿,那个跟班的竟然跟营业员争执起来。女人冷冷地站在那儿,跟班的吆五喝六,不依不饶,这引得柜台内的营业员过来劝解,也吸引了首饰柜台那边人的注意。
徐道成突然觉得有点不对,那个跟班的过于激动,而那个小姐似乎在纵容。按道理说,不至于啊!
花不迷人人自迷,一切都是转眼之间。身负重任的徐道成只顾着欣赏美女,一时间忘记了自己的责任。等他清醒过来,那小姐和跟班已经消失,而首饰柜台则是一声惊叫:完了,又是七根钻石项链不翼而飞。
徐道成暗叫一声:“不好!”他如飞地跑出联营公司,面对大街上如潮的人流冷静地一想。任何作案之后的人,第一件事就是迅速脱离现场,她能哪儿去呢?徐道成脑袋过滤了一下吉林市的各种车辆运行情况,他立刻拦下一辆黄包车:“码头!”
到了码头,江轮还没检票,候船的人中没有他想要的目标,徐道成颇感失望。他正垂头丧气,却见大江中驶来一个小船,那船不进码头,直接驶向下游。再后,河滩处隐约有几个人影。徐道成大喜过望,再一次驱车赶到。
本来,从时间上看,他是没有任何希望的。可是当他进入那片河滩时,却发现那个气质高贵的女人在柳丛中伫立。当然,她的装束早就换过。一套白色便服裤褂,脚下一双麻鞋,腰间一条板带将她的腰勒成了一根柳条。
徐道成明白了,他伸手就要拔枪。那个女人说话了:“对面就是徐大哥吧?当年在河南街混的时候,就听说过野狼帮的老大是个讲究人,今天当上警察就不要江湖上的朋友了?”
徐道成上前一步:“明白人好说话,只要你拿出赃物,咱们就是朋友。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没想到,那个女人哈哈一笑:“那就看看它们答不答应了。”
再看,女人已经缓缓地拉开了架势,两手在外一个“白鹤亮翅”:“来来来,只要你赢得了我,就听你的。”
好一个徐道成,当过老大,也知道道上的规矩。既然如此,徐道成踏步上前就是一拳。
他用的是大步长拳,拳长力猛,步步凶狠。而那个女人却是手推莲花,脚转八卦,完全是内家功夫。两个人打了几十个回合,竟然是不分胜负。而那个女人一对好看的眼睛频频地扫向徐道成,徐道成意乱神迷,手上一慢就被那女人轻轻地拍了一掌。
“大哥,今天晚上零点,你到北山城隍庙里来。也许,你会有收获。”
说完,她轻击了一下掌,柳丛中闪出那个大头跟班,手中握着一把盒子枪。后面是一个孩子,那孩子精瘦,眼睛却如狐狸般细长。
徐道成明白了,今天这个女人是托,真正动手的是那个孩子。
不过,女人并没难为他,那一掌如果使足力气,徐道成不会如此从容。如果动硬,他单枪匹马肯定吃亏。
他正在目瞪口呆,令人更意外的事发生了,那个女人上船之际扔出一方红绸子。那红绸子带着风声飞来,徐道成伸手接住,果然,红绸子里面包着一条钻石项链。
“本人许春丽,今晚恭候大哥。”
当晚,徐道成如约而至。未到城隍庙,他就碰到了那个大脑袋。大脑袋见他就是一揖:“大哥,借一步说话。”
两个人就在荒凉的野外每个人找了一块大石头,往上面一坐,大脑袋先自我介绍:“本人姓程名清,早就知道哥哥大名。大姐今天见识了哥哥的本事,有心结交,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果然!徐道成早就料到会有此一说,他开口:“本人身为警察,岂能玩忽职守?”
没想到程清竟是哈哈大笑:“大哥,你难道不懂‘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没有贼,哪儿有警察?只要有贼,警察就有活干,有饭吃。因此,你的职责就是保护贼,与贼共存共荣。想一想,在你的管段里有几个贼,你要成绩的时候我们会拱手相让,你要稳定的时候,我们会远走他乡。你想个人发财,我们自然会让你盆满钵溢。这有何不好?警察的真正职守不就在这儿吗?你将所有的贼都抓进去,你还有活干吗?没活干,谁还会养活你们?”
这个大脑袋程清竟然是口若悬河,唾沫四溅,徐道成真没了词。
“何况,我们大姐看中了你。如果你能为婿,我们燕子帮的人全都听你调遣。那个时候,在吉林市,你想破什么案子,你就能破什么案子。”看徐道成张口结舌,程清继续说道。
什么?后面的话徐道成没听见,可开头的话让他心旷神怡。真的?虽然在心灵上他早有感悟,可程清这一说可与感悟不同,那是公开的保媒拉纤。
多么漂亮的女人哪!
想到许春丽那略带蔚蓝色的大眼睛,徐道成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于是,两个人同居了,只能同居。事实婚姻让他们相得益彰,而且,徐道成能上抚松县独当一面都与许春丽有关系。可许春丽只能留在吉林,原因除了她们的女儿,当然还有她的燕子帮。
徐道成闯进内室,突然闻到了一种熟悉的气味,谁呢?
还没等他仔细分辨,黑暗中一脚飞来,他的盒子枪被踢飞。徐道成大惊,他一个老龙退壳,退到墙角一拳遮住面门,一拳放在腰间。
“看你那个熊样,老婆来了还不知道?”
果然是许春丽!熟悉的气味瞬间让徐道成清醒,他大喜过望,上前搂住许春丽就将她抱到炕上。
两个人滚到炕上好一顿缠绵,都说“久别胜新婚”,况且二人都在盛年,又都体力充沛人高马大。一时间,这黑暗的房间里春光毕现。
说起来,这个许春丽也是很可怜。她是一个哥萨克对一个中国妇女强暴之后留下的野种,生下来后就被遗弃。抱养她的人对她也不好,稍大一点她就开始流浪,偶遇关东贼王“千手兰花”,逐入贼伍。没想到她天赋异禀,又经刻苦练习高人指点,一手窃技竟至出神入化。后来,她到吉林开坛,成了北方的燕子帮帮主。
两个人终于气喘吁吁地结束一场大战。徐道成搂着许春丽,贴着耳朵说:“宝贝,你怎么来了?也不事先告诉一声。”
“惊喜不好吗?亲爱的。有时候,也是要查查岗的。”许春丽嗲声嗲气。
说起来,二人一警一盗,又是同居婚姻,可感情却是非常的好。不说如胶似漆也是心有灵犀,徐道成立刻说:“别绕弯子,老夫老妻,有话直说。”
许春丽翻了个身:“怎么样?局长当得可舒服?”
“勉勉强强,就是想你。实在话,独当一面有其好处,但这里如何赶得上吉林的繁华之地?还是想回省城,还能和你在一起。”
“哈哈,我就知道你有这想法,因此来给你报喜。”
“什么?老婆,真有你的,你有什么办法?”
“当初,你知道你为什么能来这抚松城当这个局长?”许春丽话锋一转。
“唉,我哪儿知道?按道理讲,我应该在吉林提个科长什么的,谁知道一纸调令就把我安排这儿来了。”
“告诉你吧!当初也是我的意思。咱们督军的五姨太是我的一个姊妹,她知道这抚松城在长白山里,是人参的产地。想安排个自己人,一旦有上好的人参可以想办法弄到手,她和督军指着这个东西来益寿延年。我知道她这个想法,又赶上抚松县的警察局长出缺,我就和她说一嘴,她还真就办事。”许春丽一口气说完,大大的眼睛就在徐道成的眼前。
“明白了,宝贝!”
“我找北山的慧静师太摇了一卦,卦上说,近日东方雷动,有龙腾之像,其意是说,有关东至宝出现。我私下觉得你的机会来了,而且,我的感觉历来准确。因此,我来到这儿就是帮你的,一旦成功,你就很可能是吉林省警察厅长。”
“天哪!”徐道成心中赞叹。
他就是听说督军最宠爱的五姨太是个窑姐,没想到和许春丽有此渊源。
看来,这人和自然界中的动物差不多。蚁有蚁王,蜂有蜂王,只要是王,在它的群里就有超能量。许春丽身为贼王,手下无非鸡鸣狗盗。没想到一竿子甩到督军府,竟然和最受宠幸的五姨太私下关系甚密。
突然之间,徐道成觉得自己又亢奋起来,他一把抓住许春丽,翻身上马,二度驰骋。一时间,没有开灯的小房间里又传出一阵异常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