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世界史:牛津古罗马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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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文化的影响

希腊与罗马的精英之所以能够合作,一个可能的原因是罗马上层社会虽固守许多罗马传统,但已经非常希腊化了。事实上,有人试图证明罗马人实为希腊人,他们的祖先不仅有埃涅阿斯(Aeneas),还有《埃涅阿斯纪》(Aeneid)中的著名英雄阿卡狄亚人伊范德(Evander the Arcadian),或者海格力斯即希腊的赫拉克勒斯。——译注(Hercules),当然,还包括这些英雄的追随者。甚至有学者坚持认为拉丁语是一种希腊方言。于是,许多罗马人对希腊与希腊文化的态度是含混的。罗马人相信自己在战争与治国方面更胜一筹,比如西塞罗就认为罗马之外民族的民法都十分幼稚。不少罗马人还疑心希腊人的风尚越发柔弱无力了,或者希腊人对严肃事务漠不关心。公元前2世纪罗马人与希腊人间的密切交流往往并不愉快,这使得前者认为后者女里女气、趋炎附势、政治上无能、多嘴多舌,还喜欢不合时宜地空谈。其中的“政治上无能”成为罗马帝国存在的有力依据。在他们看来,希腊人可能已经退化了,西塞罗比多数人更亲希腊,但他也只承认在古代的希腊存在杰出人士,还提醒自己的弟弟不要在所管理的行省建立起亲密关系。至于当时东方的希腊语城市的居民,罗马人大概认为他们更低于“真正的希腊人”。不过,对雅典还有德尔斐(Delphi)这样的城市,罗马依然满怀敬意。西塞罗就曾因自己的随从过于刻板,对当地人傲慢自大而深感不安。

还是有极少数富裕的罗马人能够抵制希腊式生活的诱惑,也有一些人则意识到,只有通过希腊人,才能学到作为世界统治者所必需的大量知识。罗马或许从未与希腊世界完全隔绝,不少罗马神可以跟希腊神等同,罗马的艺术也源自希腊艺术。必定一直会有些罗马人懂点希腊语,甚至可能读些希腊书籍。不过,从公元前3世纪中期开始,新纪元拉开了序幕,出现了以希腊模式创作的第一部拉丁戏剧,同时似乎也出现了更为正规的双语授课教学。汉尼拔战争期间,新的希腊崇拜仪式以及来自亚洲的大母神(Great Mother)崇拜被引入以保护罗马。在波利比乌斯看来,公元前212年对叙拉古的洗劫标志着希腊艺术品位在罗马的开端,但他对此感到惋惜,认为国家应该固守自己的传统。之后的几个世纪里,肯定有不计其数的雕像与绘画被取走运往罗马。罗马城市正从外观上转变为一座宏伟都市。但波利比乌斯的记载表明,在他的时代,罗马的乡土气息依然遭到了大都市来访者的嘲笑。真正希腊式建筑风格在罗马的出现稍晚一些,即便在这之后,用于建筑的大理石也并不多。

然而,罗马上流社会的生活方式很快就发生了转变。史学家们倾向于从道德衰微的角度——特别是贪欲和奢侈的侵蚀——看待罗马历史,他们还将其分为不同阶段。有人认为这个过程始于公元前190年,这一年有包括名贵家具在内的大批战利品从亚洲送到罗马。波利比乌斯着重讲述了马其顿在皮德纳的战败及其带给罗马的财富,罗马青年沉迷于希腊生活中最恶劣的方面,比如同性恋、音乐伴奏的宴饮等等。加图开始力图取缔,后来又通过税收抑制各种奢侈活动。他一直谴责花钱购买漂亮男奴与进口食物的行为,还反对人们以众神的雕像装饰自己的房间,“就像众神是家具一样”。但加图任监察官时的建筑活动,以及他自己的著作表明,他也无法让时间倒流。

问题的关键在于教育,对希腊人而言,教育(paideia)是他们的文化。而依照罗马传统,上流社会的男孩是从父亲的朋友那里获取政治与法律经验;17岁以后,他们就在军队中度过征战季。希腊人已发展出一套正规教学模式,所教授的内容开始是文学,以荷马作品为主;然后是修辞学;部分人还研习哲学。埃米利乌斯·保卢斯为自己儿子请了一群希腊教师,甚至连音乐与狩猎都有专人教授,还有一位兼教绘画的哲学家。他还把马其顿的皇家图书馆搬往罗马,这是罗马第一座大型希腊图书馆。波利比乌斯的记载表明,当时罗马已有大量希腊教师。杰出学者也开始来到罗马,他们最早以外交使节的身份出现,比如罗马真正的文法(grammatikē)教学可追溯到帕加玛的克拉特斯(Crates of Pergamum),他本是一个使者,在一处开放式下水道中跌断了腿,因不能动弹便开始讲演授课。公元前155年雅典三个哲学学派的领袖被派往罗马,他们的讲演在那里掀起了哲学热潮。不过,加图认为哲学“不过是胡说八道”,他催促元老院尽快了结这些人的活动,以便年轻人能够像过去一样通过“法律与行政官员”学习知识。

但对于这一时期希腊影响的深度,我们也不可夸大。有证据表明,罗马人对希腊医学仍然充满疑虑,而且罗马在智力与艺术方面总体上依旧比较笨拙、幼稚。罗马的诗歌比散文发达,但正如贺拉斯所抱怨的那样,罗马的诗歌也十分粗糙。西塞罗认为,只有到了公元前2世纪末,演说家才真正从修辞学训练中获益,懂得如何组织、如何辩论以及如何修饰自己的演说。我们已知的散文文学史料表明,罗马人跟很多原始民族一样,觉得概括与抽象对他们而言过于困难。只有在约公元前100年之后,罗马人才开始在撰写论著时利用传统的希腊逻辑结构,他们赋予主题及所有关键概念以明晰的定义,并将题材精心区分为不同部分与不同方面,不再像加图撰写农业论著那样胡乱堆砌知识。正是到了公元前1世纪,拉丁语被改进为一种适于承载散文与诗歌的优雅语言。拉丁语作者由此开拓了很多新散文体裁,其中包括哲学论著。

只有在此时,罗马贵族青年子弟前往希腊城市学习修辞与哲学才蔚然成风。他们的首选是雅典或罗德斯,更为独立的亚历山大里亚(Alexandria)似乎已经出局了。商人子弟往往在东部就地接受教育,而且可能会通过当地城市的“公民训练”(ephēbeia),这是一种国家执掌的训练课程,现在已较为文明,军事色彩不像以往那样浓厚。米特拉达梯战争使得大批希腊难民与希腊俘虏来到罗马,这两类人中皆不乏学者,一起到来的还有大量馆藏书籍。此外,还有不少罗马人长年滞留在东部。史学家撒路斯特(Sallust)就认为罗马崩溃的肇因是苏拉的亚细亚战争带来的奢侈之风。这以后,罗马跟亚历山大里亚一样,成为希腊艺术家与知识分子的向往之地,那里有其他地方找不到的赞助人。于是,罗马人感到自己在一个又一个领域赶超着希腊人,只有西塞罗及其朋友阿提库斯(Atticus)等极少数人例外,他们完全以平等态度对待希腊友人。

但在西部,罗马觉得值得学习的东西乏善可陈,唯一例外的只有一本官方下令翻译的迦太基农业著作。不过,罗马人不愿费心学习西部语言实际上大大有利于当地上层特权地位的扩展。对于能提高自身优越性的文明因素,本地精英们一开始往往是憎恨的,但后来还是逐渐沾染了文明色彩。贸易与定居者的涌入对罗马化进程大有助益,虽然罗马有时会鼓励在西班牙发展农业,并在一些河谷地带建立城市定居地以取代桀骜不驯的牧人共同体,但罗马很少自觉地推动罗马化进程。对蛮族的文化偏见是存在的,但种族偏见很少,如果蛮族放弃野蛮习俗,就能提升自己的地位。地理学家斯特拉波对奥古斯都时代西班牙南部的鲜明描述保存至今。这类野蛮习俗有的非常丑恶,比如某西班牙部落以尿液洗涤牙齿;也有的蛮族没有那么落后,比如恺撒笔下高卢人尽管没有恒心,却也不乏智慧与勇气。实际上,接纳巴尔布斯及其侄子进入元老院的决定使西塞罗深为震惊。诚然,他们的祖先来自文明的迦太基城市,但他们家族已久居加的斯。后来庞培的朋友密提林的提奥法奈斯之子同样也进入了元老院。巴尔比家族因其成就,被随后的一些高卢贵族效仿,这些人的父辈早在恺撒或奥古斯都时就已获得罗马公民权。在如此背景之下,成熟罗马帝国的轮廓便已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