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夫妻双双把家还
谢逸卓在将军府度过了三日。
除了成婚第二日敬拜父母时扮演恩爱夫妻，这三日里，赵原上午睡觉，下午出门，晚上看书，与她少有交集，倒也相安无事。
今日，风和日暖，赵原起得比之前都早，拉着她出门。
谢府。
谢虞上朝归来，在府院儿廊亭坐着歇息。这些年咳疾严重，走热了就喘。
罗氏端上一杯润喉茶，坐到谢虞身旁，聊起女儿：“您说小卓那直性子，嫁到将军府，可别把夫君怠慢了。我以往真该多教她些侍夫之道。”
提到这茬，谢虞一叹：“方才早朝，同僚们当着我面儿都跟我道贺，转头就听到他们私自议论，说二郎是赵将军的私生子。”
“果真？”
“八九不离十。”谢虞道，“少将军赵野，跟王相千金有婚约。照理说，长兄逝世，婚约应由幼弟履继。怕是王相不愿委屈女儿，这桩婚事才能落到咱小卓头上。”
谢虞是儒学文官，尤其重视身家清白，“私生子”总归名不正言不顺。
罗氏却不这么认为：“管他嫡出庶出还是私生子，现在二郎是赵家唯一的子嗣，偌大家业，将来都是他的。小卓是正妻，少不了福气。”
谢虞叹道：“你要这么说，也行。”
此时，家丁来报，赵氏携夫婿归宁访亲。
罗氏喜道：“我说什么来着，小卓有福气着呢！好多权贵夫人初为人妇时，夫君忙于公务，都是仆从陪伴归宁。”
“我去换身衣服。”谢虞有些紧张。做岳父，这是头一遭。
厅堂。
紫色华服的男子，和蚕丝深衣的女子向父母双亲叩拜敬茶。二老喝着女儿女婿的孝敬茶，春风满面。
“快快请起！”罗氏方才收下赵府家仆带来的访礼，对这个女婿打心底喜欢。
赵原起身时扶了谢逸卓一把，谢虞见女婿心细，又这般相貌堂堂，霎时除去之前偏见。
长辈其实很容易满足，一生所愿，无非子贤女孝。
离开谢府后，赵原将家仆遣回，携妻在街上逛。
谢逸卓来京都的回数不多，对这里琳琅满目的商品充满了好奇，这个摊瞅瞅，那个摊瞧瞧。正前方有一个小摊，面儿上放着钗子、镯子，首饰不多，但精致。
赵原一眼相中一只蓝色宝石镶嵌的玉镯，放到谢逸卓手心：“喜欢这个吗？”
同是被指婚之人，他能体谅其中无奈，于是尽己所能善待她。且这娘子说话率直，不藏着掖着，不用人猜心思，颇合眼缘。
阳光下，蓝色宝石在手心里折射出点点光辉，像繁星落入眼眸，谢逸卓赞叹：“好看！”
“老板，就要这个，多少钱？”赵原问。
小贩笑眯眯回道：“郎君好眼光，这上面的宝石乃月泉石，只要十两银子，不贵。”
谢逸卓一把拉住正要付银子的赵原，冲小贩道：“十两？一个玉镯十两！”
小贩面露为难：“这位夫人，我这可不是一般的玉镯。”
为了卖货，招手让二人凑近，压低声音道：“这只玉镯，是前舟朝皇帝送给皇后的定情物，皇后舍不得戴，一直珍藏着。后来舟朝覆灭，这只镯子几经周折落到一贵商手里，鄙人花了不少成本才把它买过来呢。”
谢逸卓不动声色地摇头，天大地大小贩吹嘘的本事最大。这小贩裹着一条宽大头巾，藏头露尾故弄玄虚，一双眯眯眼充满谄媚，令人毫无好感。
小贩又道：“不相信我，也要相信这月泉石呀。这石头产自月泉，百年才产一颗呢！”
“月泉在哪儿？我怎么从未听过？”谢逸卓道。
小贩啧啧道：“我不敢说。”
“我看你不是不敢说，是根本没这个地方。”
“谁说没有？”
“那你说在哪儿啊？”
眯眯眼对上大眼睛，小贩莫名心虚：“真不敢说，你去问别人吧。”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赵原插不上话，直到被谢逸卓拉走。
“不买吗？”他问。
“当真是高粱子，不知油盐贵，十两银子都够普通人家生活一年了！”
“夫人为我省钱，我心甚慰。”赵原打趣。
谢逸卓斜了他一眼：“你真有钱，带着银两上街。”
赵原道：“有意添置点用品，就多带了些。你看看缺什么，我买给你。”且不说别的，床榻起码得买一张。
说到添置用品，谢逸卓踢了踢脚：“这丝制的鞋子我穿不惯，练武打滑。果儿说东街的锦绣鞋铺不错，你在这儿等我，我去买双布鞋。”
话音方落，谢逸卓一溜烟儿跑得没了踪影。赵原跟不上，只好在原地等待。
“赵二郎！”
旁边传来一声呼唤，是一帮与他年纪相仿的贵胄郎君。
为首一人叫宋鹏，乃当朝相国之甥，走起路来一身横肉抖动，热情地招呼：“二郎，逛街呀，要不要一起去玩儿呀？”啃着一只烧猪蹄子，满手油拍在赵原肩上。
赵原皱眉，掀开肩上的油手：“不去。”前几日随父亲参加相国寿宴时与这帮郎君有过照面，无甚交情。
几个同伴帮腔：“这么好的天气，有什么事比玩儿更重要呀？”京都的纨绔，喜欢结党，赵原是大将军之子，少不了人巴结。
“我舅父马厩新运来良匹，咱们去赌马，怎么样？”宋鹏的语气充满自豪，自来熟地把手臂搭上赵原肩膀。赌马斗蝈，京都的公子郎君，都喜欢这些玩意儿。
他的手绕着赵原肩膀垂下，手上拿的油猪蹄子刚好蹭到赵原衣服前襟，污渍显眼。
“！”赵原的视线一直未从猪蹄上离开，反手拿掉宋鹏手臂，“说了不去。”
宋鹏是京都出名的纨绔，平时都是别人巴结他，头一次主动邀请人，心想说这赵二郎，怎么着也该给他这个面子吧，见其老是闪躲，以为此人腼腆羞涩，就更亲热地推搡，可想而知给人衣服后背推了个油掌印。
“手！”赵原怒了，“说话就说话，手不要乱摸！”
突然被吼，几人齐齐愣住。
“让开！”赵原面无表情推开宋鹏走掉。
从没被谁甩过脸子的宋鹏，瞧了一眼自己无处安放的手，又瞧了瞧同样懵逼的同伴：“我的手，有问题吗？”
同伴一个劲儿摇头。
“呵，不让碰？”宋鹏吐槽，“这是洁癖还是怎么地？”
其中一个叫李子明的，望着赵原背影呢喃：“这赵二，有点不好结交呀。”
另几人亦感惋惜：“赵二郎不爱露脸，今个儿难得碰上，可惜他瞧不上咱们呐。”
“呸，有什么了不起？”宋鹏啐道。
锦绣鞋铺。
谢逸卓在价格低廉的布鞋区挑选。
另有三个贵胄娘子光顾店铺，看的都是价格高昂的缎面精绣鞋，一边挑选一边闲聊。
蓝衫的娘子道：“纤云，如今谢家娘子嫁到赵家，你终于可以安心啦。”
被唤纤云的女子，正是王相千金，不论穿着打扮还是自身气质，都艳压两位同伴。听着同伴的话，她未作答复，却能从洋溢的笑意里，读出内心喜悦。
另一位身材矮小的娘子道：“本来嘛，少将军已逝，婚约自当作废。一个私生子，也想高攀纤云？”
“我听我大兄说，赵二郎性格孤僻，从不出席他们的活动。我想，他八成长得奇丑，不好意思出来见人。”
“啧啧，可得庆幸了！怎么能让纤云嫁给丑八怪呢？”
“就是！都说赵二郎比他兄长差得远，凭什么委屈纤云下嫁？
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王纤云越发笑意灿然。
少将军赵野，王纤云是见过的，确乃勇猛非凡的将才，可惜长相太粗犷，非她中意的款。时下人尚美，男子以隽秀为美，更有甚者傅粉斗艳。她身份高贵，对男子长相尤其挑剔，那么多献殷勤的王孙公子，也没能瞧上一个，何况一个私生子？
蓝衫娘子又道：“那位谢娘子，听说没在府中生活，是在山上长大的，那可是江湖草莽的地盘。”
矮小娘子咯咯笑：“草莽配私生子，不差。”
谢逸卓方才就听着耳熟，直听到“山上”、“江湖”这些词，才反应过来是在说她。说她也就算了，她们江湖人豪气，不在意人言，可骂赵原私生子，当真过分！
于是双手叉腰，冲口说道：“人都没见过，在别人背后瞎议论啥呀？”
三人闻声看来，见是一娇美少妇，衣着虽简，蚕丝料子却是上等。
王纤云道：“不知这位夫人如何称呼？”
“谢逸卓。”她鼓着腮帮子，“就是你们口中的江湖草莽！”
刚才说得起劲儿的两人顿感窘迫，不过这谢娘子的父亲在朝中没什么势力，她们也不怕得罪。
瞧谢逸卓杏眼樱唇，水灵娇美，王纤云有些嫉妒，故作摇头：“原来是赵夫人，可惜了。”
谢逸卓不解：“可惜什么？”
王纤云向矮小娘子使了个眼色，矮小娘子登时会意，尖声笑道：“可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哎真臭！你们是不是放屁啦？”谢逸卓道。
“你……”矮小娘子气得脸通红，目光转到王纤云身上，灵机一动挑起事端，“你敢骂相国千金放屁！你是什么身份如此大胆？还不给纤云道歉！”
“快道歉！”蓝衫娘子配合地向前迈出一步。她个头高，企图带给对方威压。
“恶人先告状！”谢逸卓才没官家娘子的矜持，衣袖一挽，摆足了架势。
见这些个千金小娘子一副干架阵势，鞋铺掌柜焦头烂额，想劝阻又怕引火烧身。
“卓儿。”一声轻唤，赵原出现在逆光的门口，精致小冠扎起的黑发镀了层金边。
王纤云转头，再挪不开目光。她挑来挑去，挑得父亲把京都门当户对的儿郎画像给她看了个遍，还是没能让她满意。而这个恰好出现在鞋铺门口，不施粉黛的素面男子，一眼便走进她梦中。
赵原来到谢逸卓面前，柔声道：“等了好久也不见你回来。”
谢逸卓也很给面子，在外人面前唤了声“赵郎”，告状：“她们说你是丑八怪。”
蓝衫、矮小两位娘子垂头私语，万万没想到，自己口中的牛粪，竟是这样一位个子高高的俊美郎君。
矮小娘子道：“是她先说纤云放臭屁的！她得跟纤云道歉！”
此时的王纤云呆立着，心里翻江倒海一般难受。
“王娘子，我替卓儿道歉，还望海涵。”赵原三言两语倒也爽快。
见王纤云不说话，蓝衫娘子知她不满意，指着谢逸卓道：“谁要你道歉，我们要她道歉！”
谢逸卓也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但王纤云是千金，她也不差。就算她阿父比不上相国的地位，那加上赵家，总不至于怕了王相吧。
她拿圆圆的大眼睛瞪着赵原，仿佛在说：你要是敢让我道歉，我就敢违背我们的约法三章，不给你面子！
赵原没说话，拉起她的左手，把一只镶着蓝色石的玉镯轻轻套上去。
谢逸卓满脸惊讶：“你还是买了？”
“见面礼。”
“败家子。”责怪之辞含着丝美意，谢逸卓感到在几个傲慢千金面前，总算找回点儿场子。
王纤云说不上来自己为何这般不甘，反正看着两人秀恩爱，莫名来气！
赵原：“鞋选好了吗？”
谢逸卓：“嗯，这双。”
赵原付了银钱，一手抱着盛装布鞋的精美礼盒，一手牵起谢逸卓的手往外走。
蓝衫娘子急道：“还没道歉呢！”
赵原边走边道：“我已经道过歉，你们接受与否，不该我管吧。”
二人走远，鞋铺掌柜松了口气，躲在柜台后偷瞄。
“纤云，怎么办？”
王纤云羞红了脸：“你说呢！还在这儿丢人现眼干嘛！”离开鞋铺，一双鞋也未买。
别人挑剩的破鞋，她才不要！
离开那三位的视线，谢逸卓把手从赵原手里抽出来：“你过来多久了？”
赵原打趣说道：“刚好听见你承认自己是她们口中的江湖草莽。”
“我那是被她们气晕乎了，才口不择言。”谢逸卓道，“不过，替我解围，本女侠对你的表现还算满意。”
哪里来娇俏可人的“草莽”，偏偏映在他宠溺的眼里，赵原笑道：“我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