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年方二八，碧玉年华
嘉靖四十一年夏，天高气爽，晴空万里。
天氏老宅，站在宅子外面老远就能闻到一阵阵浓郁的香甜气息，又是一年杏子成熟时节。
夏季是自然界万物繁茂秀美的时令，此时，天气下降，地气升腾，天地之气相交，植物开花结果，长势旺盛。仲夏是泽兰最喜欢的时节，因为院里的杏子要成熟了，看着满院子一颗颗圆嘟嘟水灵灵的杏子，有的活灵活现的挂在枝头，有的藏匿在葱郁的杏叶之中，每年夏令时节，既可以在家天天吃新鲜杏子，还能酿成果酒，晒成杏脯；杏仁也可入菜，和菠菜一起凉拌，或者和牛奶一起煮汤喝；杏仁干还可入药，总之呢别小看一颗小小的杏子，那可全身上下都是宝。此刻正值巳时，日头越来越高，再过一个时辰就是日头最毒的时候了，到时满院子的知了声此起彼伏，活生生奏出了一首夏日交响曲。泽兰如果心血来潮，还会在杏树林中拂一曲徵音调的《百鸟朝凤》，天人合一，相映成趣，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飞呀，飞呀，快点再飞高一点呀，，”天氏大宅里不时传来阵阵女子银铃般的笑声，泽兰提着裙角边跑边擦汗道：“今儿这风筝怎么就飞不起来呢，我还就不信了！”说完又跑了起来。
“小姐，小姐，快别玩了，夫人让你这会赶紧过去，老爷今天也。。。”没等草果说完，泽兰已经扔下风筝线跑到北房去了，掀开门帘一看，“咦，爹爹，您今日怎么还没入宫，这个时辰还在家待呢？”泽兰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到。
“兰儿呀，你看你一个姑娘家，整日慌里慌张的成何体统。下个月你就年满十六，要行成人礼了，怎么还是这么个性子呀！”天南星头疼的斥责道。因为是老来得女，天南星对这个幺女尤为宠溺，加上泽兰自小活泼聪慧，也诚然讨人喜欢。天府上至老爷夫人，下到丫鬟小厮们，就连今年未满4岁的小辛夷也对这个小姑喜爱的不得了，整天屁颠屁颠的黏在泽兰身后，嚷嚷着要跟小姑一起玩。
“爹爹，我刚在院子放风筝呢，您不是给我说过：“夏三月，应夜卧早起，无厌于日，使志无怒，使华英成秀，使气得泄，若所爱在外，此夏气之应。养生之道也？”泽兰撅着嘴说：“您还说了这个时节切勿发怒，逆之则伤心呢”，嘀咕完还小心看了看天南星脸色。
“马上都成大姑娘了，还这么贫嘴，如此玩性不改，看以后谁敢要你呀”瞿麦在旁边帮腔道：“兰儿，下个月初二就是你的生辰了，你爹爹刚跟娘在商量，要怎么给你过生辰，我们宝贝女儿的成人礼，一定要办的风风光光才行。”
“是呀，兰儿，爹和娘都知道你从小就主义正，刚特意让草果叫你过来，也是想听听你的想法？”天南星接着说。
“往年怎么办，今年就怎么办呗，只要爹娘高兴，女儿就高兴。”泽兰漫不经心的说。
是呀，自小无忧无虑的她，确实对所谓的成人礼没有多大心思，反正想要的都有了。对于一个碧玉年华的少女来说，上有万般疼爱自己的爹娘和哥哥，还有知心的嫂嫂和娇憨可爱的侄子。有看着她长大的张妈，陪着她成长的草果和玉竹，保护她不受伤害的虎杖，虎骨和马宝大叔；还有自家药铺四个将自己视若己岀的掌柜叔叔们。
虽然爹从小不让她接触医书，但是对于音律方面却着力培养，除了满书房的乐律典籍、曲谱不说，家里各类弹拨、拉弦、吹奏甚至打击乐器就有十几种，当然泽兰最偏爱的就是弹拨乐器了，尤为钟爱古筝和古琴。
所以，在爹娘这么郑重的征询自己意见的时候，泽兰确实是没有过多奢想的，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好，自己很快乐也很幸福，如果真有生辰愿望的话，那就希望一家人永远这么健健康康、开开心心过下去就好。
在泽兰沉思的片刻，天南星看自己的宝贝女儿确实也没有什么具体建议或生辰愿望，就挥了挥手说：“兰儿，既然你没什么意见，那就下去休息吧，千万别再去院子里玩了，马上午时了日头最毒，小心别晒出病来了”。
泽兰乖乖的回到自己闺房，坐在窗前，拿起桌上元代袁角编的那本《琴述》发呆。
一晃就要成人了，从小到大都被爱和快乐环绕，无忧无虑直到现在，从来没有想过未来的人生会怎么样，要怎么走，该和谁过。娘亲今日的话点醒了泽兰，是呀，自己也到了要出阁的年纪了，不知道会和怎样的人携手相伴一生，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黑是白，从事哪个行当？士农工商？是否爱好音律？和自己会不会无话可说？会不会像爹娘和哥哥嫂嫂那么疼她爱他？茫然的看了看这个自己住了快十六年的闺房，熟悉又陌生。
出生于中医世家书香门第的泽兰，闺房布置的典雅简洁兼具书卷气息。闺门里淡紫色的芙蓉暖帐后面，是常见的官宦人家的架子床，也称“小姐床”，设有四柱、四杆，上面刻有简洁的兰花纹样，结构精致，古朴厚重。床上是清一水的月牙白被褥枕头；床边摆放着杉木制漆饰衣箱，古色古香。衣箱旁边就是梳妆台，同样是杉木制的梳妆台上放着一个梳妆匣，这个梳妆匣可以开合上锁，内置镜架以及多个小抽屉，摆放胭脂水粉，无论从私密性还是方便性来看都很实用，设计巧妙。
卧室通往外间的淡紫色纱帘处，左边墙角有一高脚的木质深褐色盆景架，架上一个长方形陶土花盆，里面种了一盆淡雅的兰花，墨绿色的叶子趁着那几朵紫色的花朵，香气若有似无，带来满室馨香。
外屋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幅裱起来的水墨莲花，一高一矮两朵白莲，上下依偎，袅袅婷婷，在碧绿色荷叶的映衬下愈发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荷叶上的几颗露珠晶莹剔透，真真的应了那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另一侧则是一面靠墙的松木书柜，一摞摞书籍被分门别类，有序的归置起来。
对于天氏这样的大户人家，四书五经必不可缺，其中涵盖了《孝经》、《周礼》等；与此同时，《女德》、《女诫》、《女论语》等古代女子必读典籍也不可或缺。再者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文赋，唐诗宋词元曲等，李杜白三大诗人的诗作自不必说，都是呈序排放。元曲方面除了四大家关汉卿、郑光祖、马致远和白朴的系列作品外，刘秉忠、杨果、卢挚、姚燧等元曲兴盛时期的名家作品也都收入其中。
值得一提的是，泽兰书架上的宋词作品更是数不胜数，李清照、王灼云、三苏、欧阳修、辛弃疾、陆游、秦观、晏殊、刘永、黄庭坚、吴文英、史达祖、晏几道等，能想到的宋词作品几乎都能看到；尤为醒目的是李后主的作品集，一看就是被泽兰经常拜读，根据时间前后摆放顺序来推断的话，李煜后期的词作泽兰看的尤为频繁。李后主前期词作风格绮丽柔靡，尚未脱“花间”习气，此风格泽兰不甚喜欢；然其在国亡后“日夕只以眼泪洗面”的软禁生涯中，词作凄凉悲壮，意境深远，最终以一首首泣尽以血的绝唱，由亡国之君转变成了千古词坛的“南面王”，泽兰能从那一句句脍炙人口的词作中品读出作者的愤懑、惆怅、悲壮、哀默等情怀。当然，此时的泽兰还不甚明白，为何性格看似乐观开朗活泼的自己会喜欢李后主的词作？这其实与她与生俱来的“共情术”密不可分。
最后泽兰的目光回到面前的这架琴桌上面，其底苔以杉木制作，上面朱漆彩绘喵金装饰，造型为四面平式，体轻易于移动；壶门式牙子和卷草式高足从视觉上看线条尤为优美。桌侧两端开有音孔透音，如此科学、巧妙的设计使琴声更加洪亮、悠扬。此琴桌筒体髹朱漆，颜色纯正。这样的琴桌上摆放着泽兰钟爱的“秋籁”古琴，当真是锦上添花，相得益彰。
“哎哎哎，不想了不想了，反正有爹爹和娘亲呢，他们一定会帮我选个如意郎君的”，泽兰的脸上显现一抹娇羞，在说到“如意郎君”这个词的时候，看来，果真没有哪个少女不怀春，少女情怀总是诗呀。泽兰因为七岁那年发生的那件怪事，京城一时间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就特别多，天南星夫妇为避免泽兰受到伤害，很少让她和外界的人事接触，所以这十几年来，泽兰都被家人保护的完好无损。对于外面的世道所知甚少，对于男女之事更是懵懵懂懂，最多只是从书里面看来只言片语。
“小姐，该用膳了”，草果走进来说，打断了泽兰纷乱的思绪。泽兰一看恍恍惚惚间竟然过去了大半个时辰，都到午膳时间了，遂让草果收拾给她停当，过去用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