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语歌:书绝天下,泪断成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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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 夜尽无明·五十九·杏二月之约

龙海一行,写了很多章,有个几十万字了吧,都快能单独成篇了,原本想尽量缩写,或者说直接不写,进入朝廷主线,又觉得重要,不舍得不写。

在这段行程里,有一些关于明皇儛后的回忆,冥栈清的抱负,她和文从书的起点,苏子身世的雏形,沙苑和苏子的师徒纠葛,闫可帆表面温和下的狠辣,常阿四和解忧亦友非友,徐银楹和苏子的情感纠缠,冥栈容和茱萸模糊不清的关系,蔺之儒仍然捉摸不透,皇甫衍带解忧去看少时许下的荧光之海愿望,这一群人见到了广阔的大海,感受了自由的无憾无恨……

这是唯一一次把这些人都聚集在一起,解忧和这些人在一起打打闹闹,她心里也是很开心的,除了蓬莱观,没写什么阴谋大事件,就是单纯的玩,在此很多年后,如同冥栈容的回忆,只有他一人独赴这一场约定的杏二月。

写的太多了,太详细了,好像写不完一样,不能磨蹭了,接下来的写法,可能就当叙述事件和大纲一样的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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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苑说:“少族主怎么会救他?”

昨天晚上,皇帝从宴楼带走公主,沙苑在后跟着,但不敢离得太近,看见龙姑娘放出白绫救苏子,他很疑惑,这不是这位少族主一贯的风格。

见死不救,才是。

沙苑见过龙姑娘杀人不眨眼是什么模样,族主与木夫人不合已久,木夫人带她离开几年无音讯,却在玉龙庄遭劫这一日突然回来,木夫人被杀,龙姑娘发怒,他第一次见这个八岁的小姑娘,在人堆里不分敌我,嗜杀成性。

他也还记得,少时两人那场比武,她仍沉浸在失母之痛中,分了神败在他手里,第二次比武,她突然就往死里放招式,银霜剑把周围劈的天崩地裂,似乎不弄死他不罢休。

他当然不肯认输,她是天生异才,可他也是公认的卓绝超群,但他低估了她的仇恨,要不是有人出手阻止,他人都快两段了,他一直想不通,没得罪过她,她哪来那么大仇怨,后来偶然,他听到了那个私生子的谣言。

怎么说呢,他确实是她哥哥。

龙姑娘没回答他为什么会救苏子,把最后那片鱼吃完,那年,解忧和苏子初识,也是龙姑娘第一次见这个人。

她对苏子的第一印象不是很好,苏子和解忧偷摸见得多了,龙姑娘跟踪过他,苏子的轻功步法很奇怪,明明步法很蹩脚,但又感觉他用的轻松顺手,换个说法,没人教过他,他只能用他自己的方式理解,自己琢磨,把一种明明很高乘的功法,变得千奇百怪。

龙姑娘去过他那老宅子,顺带趁他出去一会儿,把他小儿科的机关破了,看到他房间有很多雕刻的小动物,她把其中一只温顺的小乌龟拿走了。

苏子回来见机关被毁,不知哪个人干这么缺德事,骂了好些话,后来,龙姑娘为躲避追兵,刚好经过这里,又带南宫祤花忍和解忧进了宅子,花忍又破了一次机关,苏子再次忍不住大骂……

沙苑昨晚看见她居然出手救苏子,是一件神奇的事,见她不言,他忍不住微笑说:“这种日子,确实很无聊,你有没有想过,用另一种方式活着?”

从少时起,沙苑就一直在撺掇她离开那个鬼地方,刚开始是因为打不过,年少意气,讨厌她抢风头,他觉得这事很屈辱,至此再也不跟她动手。

可她每天都想拿剑抵他脖子,好几次三更半夜,她突然冷冰冰站在他床前,他冷汗直流,睡都睡不安稳,族主为他小命着想,便放他外出做事。

再后来回来,他是真心的劝她离开,木夫人曾带她离家,就说明木夫人也不喜欢那里,他不止一次说过,她应该遵从她娘的遗愿。

龙姑娘从来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冷冷说:“多管闲事。”

…………

“我都这样了,”解忧看自己全身上下,恢复正常的嗓音,很不解,说:“你是怎么认出我这个前未婚妻的?”

冥栈容心中吐槽,这还不好认,除了她,谁敢吃饱了撑的爱找他这位世子的麻烦,三句话损他八百遍,他面上却说:“你化成灰,我都认识。”

“承蒙世子惦记,不过,”解忧把头凑过去,跟他说点悄悄话:“这个小姑娘,好像不喜欢你啊。”

冥栈容不以为然:“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求对方也喜欢?”

“那不然?”解忧觉得自己三观跟他不一样,说:“对方若不喜欢,那就千方百计让对方喜欢,实在不行,那就放手,像你一样不去追求,默默藏着,怪不得,人家小姑娘只把你当哥哥,呵,哥哥。”

说出来都觉得好笑。

解忧没再追着绿衫女子问,再多说两句,冥栈容眼神如剑,很怕他过来弄死她落个清净,瞎溜达片刻,她见蔺之儒一个人站那,便收了扇子,还没凑过去,就被郡主抢了先。

冥栈清离开过道后,碰到了蔺之儒,他也不戴面具,他虽在那几天受过不少追捧,人还是那般不骄不躁,他身上气场清冷,又是个哑巴,在这船上,无人敢上前搭理,他便自己一个人看海。

“你把婚书给了她,那信物呢?”冥栈清上前说:“当初,明皇把那块玄铁冰书一分二,就是怕她守不住那东西,让我祖父保管一半,长兴山墓室有两层机关,第一道门已破,万千财宝尽散,而第二道门,要另一半冰书,两玉合一才可打开,听说,蔺兄曾找人试过第二道门。”

郡主嗓音豪阔,解忧听得一清二楚,那些话仿若就是说给她听的,不知蔺之儒和三叔谈了什么,她要那另一半冰玉,三叔没给,却让蔺之儒拿走了。

冥栈清顿了片刻,忽然说:“蔺兄,你信长生不死么?”

蔺之儒望远方的海,说了什么。

“稀奇,连你也竟然信,”冥栈清说:“你那师父神神叨叨,就是个神棍,骗明皇下海求药,也没能救得了人,你呢,也终于成为了他,为了那莫名其妙的药,对公主阳奉阴违。”

蔺之儒转头看着郡主。

多年前,在那座皇宫,蔺之儒见过明皇的铁血威严和柔情似水,见过儛后的文政英明和失子之苦,后来,也远远见过满月尚在襁褓还未取名的小公主。

儛后知他三岁过目不忘,四岁识得许多草药类,嗅觉灵敏,于行医有极大兴趣,便不费余力给了他许多资源,不仅仅是各种古医书,各类能人指点,甚至是常人难以得到的稀有药材。

当年,儛后身边有一位神秘莫测的游医,常伴其左右,游医姓甚名谁来自哪里,没人知道,龙海王不知道,冥栈清也不知道,只知那游医曾在街巷角落里开了家不起眼的小医馆。

那位游医本不打算收徒,在儛后的力荐下,又见这小孩天资聪颖,终于松口收下,成了游医唯一的徒儿。

对于有上进心的孩子,不论男女,儛后都会用心栽培,私下称呼上也很宠爱,见到朝气澎湃的小孩,她会笑起来,仿佛年轻了很多,常有话挂在嘴边说:“少年强则国强,能人辈出,是国之大幸。”

有一次,他试药不小心弄坏了两株千年灵芝,当时少年心性,不知人间疾苦到底是怎样的苦,认为宫中灵芝多,坏了一两株不打紧,师父气急了,要他罚跪,他诚恳认错,但还是不知错在哪里。

儛后路过,见他受罚,便跟他说:“年轻人试错都需要成本,这成本可大可小,千年灵芝不是大事,你试错了它也不会活过来咬你一口,可若是一条人命,那条命会在你心里扎根发芽,会真的咬你,你师父不是想说灵芝很贵,不能浪费,而是医者,不容行差踏错,这一次是灵芝,那下一次呢?”

他不明白,但记住了。

后来,儛后病逝,皇宫丧钟长鸣,那天,师父苍老了好多岁,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数天,喃喃的说:“玥姐姐……只差一点,你为什么不等等,我是不是挺没用的……姐姐,我没用……”

后来,那小医馆闭馆很长时间,游医不知所踪,再后来,随着蔺之儒名声大噪,小医馆重新开张,改造扩大,才又逐渐被人众知。

他师父不是神棍,也不是骗子。

冥栈清从他眼里读出了这句话,可是,若不是这个游医让明皇下海,也许临海别院的惨案就不会发生,她怪不了明皇儛后,也怪不了那未出生的婴孩,只能逮着这个始作俑者怨恨。

蔺之儒能理解她,要说什么。

“看我干什么,再看我,这也是事实,他要是有本事,就不会死那么多人,”冥栈清根本不看他唇在说什么,海风很大,她说:“要是以前,你肯定有八百句话,说你那师父哪有那么差劲,可惜啊,蔺兄,你也再说不过我了。”

蔺之儒觉察到了后面有人,回头看了一眼,解忧已经走远了,她前日调戏那小姑爷,觉得郡主可能还没消气,瞧二人成双成对,决定不打扰为好,因她着男装,只看背影,蔺之儒一时没认出来。

刚上大船三楼,解忧却见苏子和徐大小姐在角落里深情对视,面具跟没戴一样,她觉得吧,这个船,确实不大。

常阿四也在看着两人,脸上倒也没什么失落,解忧见了,便过去和落单的常阿四在一块,说:“看上去,常姑娘好像也没那么不开心。”

常阿四收回视线,在解忧的乔装里认出了人,说:“公主可能误会了,我是有一点喜欢他这个人,但我不会付出全部,也不会再被任何关系束缚,如果他要是和喜欢的人终成眷侣,我也祝福,不过,”常阿四笑说:“他俩成的机会不大。”

解忧认同说:“也是,两个人都止步不前,旁人只能干瞪眼。”

常阿四又笑了笑,扯开话题,朝她微行举拳礼,说:“公主将我引荐给郡主,这事还没道过谢。”

“小事,”解忧听她唤公主,说:“常镖主若非有难事,不会来找我。”

常阿四的货物被官府扣下,双方动手,有点小打小伤,这事只有长宁郡主发话,才能让官府吐出来,常阿四叹气说:“江湖不是什么打打杀杀,大部分都讲人情世故,要是走一趟镖,死伤一堆人,这么干下去,迟早赔本关门。”

解忧想起郡主提到过常阿四的母亲,似乎很熟,常阿四便说起她娘的故事:“小时候,我跟着我娘走镖,见过郡主一面。”

那年她十二岁,镖队过龙海境内,被山匪袭击,母女俩命悬一线,十三岁的长宁郡主带着一队护卫刚好经过,救下了母女二人,郡主年纪虽小,在那堆人高马大的护卫堆里更是矮小,可郡主身上的气质却很让人吸引,面对山匪不慌不乱沉稳指挥,面对她们母女,也不骄不傲,得知她母亲一个女子带队走镖,郡主还为她母亲包了伤口。

“常家镖局,祝芳,”郡主看了眼地上的旗帜,给了她母亲一块令牌,说:“以后走龙海,报我长宁的名号。”

郡主小小年纪,不羁豪迈又坚毅威震,常阿四又想又羡慕,时时记在心里,她只见过郡主这一次,后来她母亲再走龙海过官府,果真顺畅,却再也没有机缘见郡主,又后来,她母亲旧伤复发,在家病亡,她爹和大姐夫接管镖局,再过龙海走货,就没有了特殊待遇,每次都要被官府拦截剥掉一层皮。

解忧奇怪说:“郡主这么故意为难,似乎是有什么大仇大怨?”

常阿四说:“常家得罪了郡主。”

本来家丑不可外扬,见解忧问及,常阿四便多说了些,她爹和大姐夫接手后,第一次入龙海,那堆男人不知犯了什么毛病,遇到独行漂亮的姑娘,出口调戏了两句,没想那姑娘听不得污言秽语,身手不错,便出手教训。

这对父婿挨了打,咽不下这口气,她爹以为有令牌,仗着常家镖局和郡主有交情,官衙一定会管这事,谁知,那姑娘是郡主手下得力干将,回头就把这事说了,郡主听闻祝芳病逝,常家镖局交到了这种人手里,当即便让人收回了曾给的那块令牌,又给底下官衙发话,常家可以来龙海,但一定要身无分文的出去!

她爹和大姐夫有苦说不出,只能决定不走龙海,生意一落千丈,不如从前。

解忧说:“既然镖局生意不好,你为何要接手当镖主?”

“我想和我娘一样,”常阿四说:“但我爹宁愿给大姐夫,也不给我机会,出了这事后,又说可以让我随行,但我必须嫁人要有个丈夫,说什么未婚姑娘走镖容易遭人觊觎,又说我这性格爆,一点就着,若是再干了这行,没人肯娶,以后嫁不出去,我爹还说,我这脾气是越来越像我死去的娘了。”

为了能跟着他们随行走镖,常阿四便摆了一场抛绣球迎亲,还倒贴攒了多年的财物,恰巧被苏子解忧徐大小姐三人搅和,几人也算因此相识。

解忧已经不记得那绣球最后落在了谁手里,常阿四这会儿笑着说:“谁拿了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有个丈夫,最好还要再生个儿子。可是我娘教我,女子也要自立自强,不要依靠任何人,我娘说,女人在外面一定要凶狠,让别人怕你,不然容易遭人欺负,我见过很多的恶人,他们见了我娘,总是想要欺负她,我那时候最想做的,就是保护我娘,想让他们把嘴巴放干净,想让他们从心底里尊重我娘。我娘这么厉害,明明该是我爹的福气,可我爹说自己福薄,没儿子,福薄。”

她母亲祝芳是常祖父捡来养大的义女,没有资格接手镖局,在养恩和镖局前途的抉择下,接受了常祖父的条件,嫁给青梅竹马的常父。

常父什么德行,祝芳很清楚,常祖父也清楚,有儿子也不一定顶用,可常祖父需要一个能力强的人延续镖局,又不能放给别人,让祝芳成为儿媳暂为代管,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常阿四小时候不懂,她娘为什么要带着她走南闯北,为什么她的父母每次见面总是吵不完的架,为什么她娘这么优秀却总是得不到父亲的认可,当她第一次随镖,回来之后,终于明白了。

母亲辛辛苦苦在外经营,可回家推开门,却看到丈夫和其他人琴瑟和鸣,她还没出生,上面就多了三个姐姐。

现在,也轮到她了。

看到那一幕,常父和大姐夫帮着劝:“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你出一趟镖,几月半年不着家,妹夫需要有人照顾。”

“照顾?”常阿四可笑说:“他一个大男人,自己没手没脚,是个死人吗?要人照顾?老娘在外打打杀杀,他在家里吃香喝辣,嫌老娘没陪他还偷人,跟你们一个德行,还让老娘守什么妇道,守什么守,他自己怎么不守夫德。”

大姐夫说:“你这话难听了,妹夫为我们打理家宅日常也很辛苦。”

她是半点没看出来有什么辛苦,也明白了她爹以前为何不喜欢走镖,总是三推四推不愿意去,就爱窝在家里风流快活,好似男人生来就该享福,女人劳累半辈子,连个名头都没挣着。

常阿四说:“男人,都一个德行,要是老娘会读书,一定给天下男人出本夫德,让你们天天抄。”

大姐夫还要劝,常阿四越来越气,当时就要提刀砍人,他们要她嫁人,她嫁人,他们要她理解,可她不理解。

他们定下了道德,凭什么来约束她,却不见他们约束自己。

然后她就悟了,为什么要遵守他们制定的规则,才能得到她要的东西。

所以,第二次出镖,她找人把她爹腿打断了,把大姐夫抓到小黑屋折磨了三天,大姐夫精神失常,再不敢走镖。

常阿四和其丈夫貌不合神也离,但官府说她休夫不做数,不放书批准,和离不了,一直是僵持的状态。

以前她还想过恪守妇道,后来,想通了之后,他爹的,这妇道谁爱守谁守,自从当了镖主,她胆子大到令人发指。

常阿四看了眼苏子那个方向。

解忧也看过去,那角落里的二人,难得和平相处,只是听不见说了什么。

解忧以前看不出苏子有什么魅力,如今倒是慢慢看明白了,就像挂在思迁巷上的那画,蔺之儒清冷,闫可帆貌美,而他却是笑得一脸阳光灿烂。

苏子这个人没什么架子,很简单,简单到做一点小事就能让人开心,不管别人说什么难听的话,做什么过分的事,他不会真的生气,一会儿就忘了,没脸没皮,又不斤斤计较,还会反过来哄人,徐大小姐大概率就是这样沦陷的。

他有没有钱,有没有权,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像他这样能讨人开心的小白脸,很适合养在外面,常阿四放松之余就有了这样的想法。

常阿四说:“可惜,他年纪也大了,不再继续干这行了。”

解忧:“……他还真干过?”

常阿四说:“公主不知道吗?他纠缠人家徐大小姐,大小姐表哥,就是那个徐中尉把他底细扒了个底朝天,他没爹没娘,从小就是吃软饭的,谁看上了他,他为了一口饭,就能跟人家走,他接近徐大小姐就是为攀高枝混饭吃,谁知道大小姐太单纯,根本没那种龌龊想法,这小子也不知怎么了,忽然改了性。”

解忧听着,忽然说:“常镖主与徐中尉也有交情?”

要是没交情,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常阿四笑了笑,说:“金陵城里,谁不谈交情,我和公主敞开谈论这些,也算是把公主当朋友,当然,也带点有利可图,公主可别嫌弃我一介草民。”

对方是公主,从前常阿四能喊小妹妹,现在欠了人情,得认清身份,多个认识的人多条门路,交朋友不亏。

解忧理解,当然不会嫌弃了,常阿四说了那么多,一点也不见外,忽然就问她:“公主那些丈夫,也是那样喜欢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吗?”

说完就意识到问错了话,常阿四爽朗,把对方当朋友后,就有话说话,可她忽略了,对方未必真正把她当友,常阿四难免多想,这位公主看似能与人随意相处,不拘不束,但真像表面那样吗?

这样一句话,很冒犯,见解忧暗下神色,常阿四当即道歉说:“我多嘴一问,公主见谅。”

解忧认真想了下这个问题,她说:“我虽然嫁过多次,可在我心中,真正能当我丈夫的只有两个,感情是相互的,我很确定,他们有一心一意的真心,所以,他们每一个,我付出真心爱过。”

常阿四:“……”这位公主外柔内刚,骨子里狂野得很,别的丈夫不入她的眼,不想认就不认,不能怪金陵城里对她差评多,这公主确实跟别人不一样。

“我以为人能一心一意,自己却没做到,我也怀疑,这世上真的有专一不变的爱吗?”解忧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花心,在给自己的一心二意找借口?”

常阿四语塞,并不觉得她说的话有什么错,但又哪里怪怪的。

二人谈论的前半段话,没人听见,后半段却是有人在听。

回头看向后面,闫可帆那张漂亮的脸没有戴面具,在千百人的乔妆里,他可以准确无误的找到这儿。

常阿四看着他,突然有种错觉,公主想要男人,又怎么会缺呢,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前赴后继,而她一介草民,悟了半辈子才想明白,身份、地位、权力才能决定是三妻四妾还是三夫四侍。

不过,公主和大将军……

常阿四不敢乱揣摩这二人关系。

解忧在他面前卸下面具,突然把方才的问题抛给他:“我花心吗?”

闫可帆说:“情出自真心,不是万不得已,公主不会背弃那段感情。”

解忧说:“可是那个人太缠人了,无论我到哪儿都不得自由,闫将军,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语气明明柔弱自怜,却又莫名有一抹狠色,闫可帆多看了她两眼,自从他上一次表明心意之后,她总是似有若无的对他挑逗,调戏,以及试探,试探他能为她做到什么程度。

解忧忽然上前一步,抬手要碰他的肩臂,他慌的退后,皇帝在船上,指不定就在哪看着,又何况,还有个常家镖主在旁边看着,公主未免太明目张胆。

见他如此,解忧不觉好笑,皇帝不在,他没什么不敢做的,当皇帝在时,他便会下意识自保,明明害怕,却总是一步步的靠近她,又克制地保持距离。

她这抹清韵的笑,裹着背后蔚蓝霞色的日光,讽刺又迷人,闫可帆看着她,忽然就想替她抚平在海风里乱飞的长发,就在他片刻怔然,她的手还是放到了他肩臂,往下滑到锁骨的位置。

常阿四咽着口水,心突突的跳,又想继续看,又怕遭灭口。

这光天化日的……

不能等晚上没人吗?

解忧指他心上三寸,说:“蔺之儒双肩之下,这个位置,有一道伤,闫将军和常镖主见多识广,请教一二。”

她大致描述了下那伤痕模样,看着她把手收回,闫可帆呆了下,想了一会儿才说:“可能是锁骨钉。”

常阿四也松了口气,知道误会了,说:“锁骨钉是一种特定的铁钉,它能穿过琵琶骨,有些钉子会漏一节在外,可以随时拔除,有些则深入骨髓,和肉长在一起,终生无法弄出来,中钉之人无法习武,也无法做一些难的动作。”

闫可帆说:“一般刑罚中,会使用第一种来折磨犯人,让犯人行动受限,而第二种,微臣没有见过,这钉子完全穿进去需要很强的手法,若想保证不死人,便不能有分毫差池。”

这两种手法留下的疤痕不一样,从她的描述来看,蔺之儒很可能是第二种,他竟然受过这样的刑,难怪这位蔺神医行动儒雅,既不会骑马,也不会武功。

又想,她怎么知道蔺之儒肩下……

解忧心中百转,龙海王说过,明皇死的那年,蔺之儒曾被人掳走,直到明皇丧期过去,他才自己满身伤痕回府,这件事,蔺相没外传,也没追究是谁,也没人知道,这位神童经历过什么。

海上阳光金亮,把水映成蔚蓝,海底忽然涌动,喷出了一股水,紧随着,一庞大的状物从下破水而出,正好在解忧面前翻跃,这是一条很大的鱼,身长五十来丈,有半个海鹰号那么长。

饶是解忧再镇定,见到这种可能吃人的庞然大物,也免不得惊吓,闫可帆也不知这是什么,拉着她往后退。

因这变故,众人聚集到一起,苏子和徐银楹先到,冥栈清和蔺之儒缓慢而来,龙姑娘听到动静,去了顶楼,沙苑找到自家少爷跟着,琉璃和十一也在船上,以为自家主子有危险,两人急忙来了,冥栈容最后一个到,绿衫女子却没跟着。

冥栈清让众人不必惊慌,这大鱼不伤人,只是出水冒个泡,众人看去,大鱼一上一下翻身跳跃,在海中砸起很大的水花,还给人喷水,像是在表演,船上千人见它和蔼可亲,船栏围了更多了人。

船停在海面上,不再往前开。

冥栈清看着解忧,说:“见到鲸鱼,不可再前进,它在提醒我们,前面是未知,也是危险。”

这个地方是分界点,海底下深渊的黑暗与死寂,有一种喘不上来气的压迫感,就像是来自未知的恐惧。

解忧静静看着远方,说:“西边是无尽的草原和荒漠,东边是不知名的深渊。那些王侯将相,楚楼酒馆,文书史记,开口闭口常言天下,可是谁又知道,这天下,到底会有多大呢?”

苏子说:“去探探不就知道了。”

冥栈容说:“你去?”

苏子笑了笑说:“世子抬举。”这种冒险的精神苏子不具备。

“明皇曾说,他少时,这鱼便是这么大,他年过百半,鱼还是那么大,到如今,这位鱼兄也还是一点没变,”冥栈清看着鲸鱼,又回头说:“蔺兄,我瞧着,这鱼兄才是真正的不死不老。”

蔺之儒清澈的眸子动了动。

沙苑说:“人的寿命不过百年,而有些兽类的寿命,长达几百年,看上去便是不死不老。”沙苑又说:“也不知,这鲸鱼能活多久,后续百年,谁又能见证它的死亡,那一定很美丽。”

凡人世世代代的繁衍,见证一条数百年不死的大鱼,听起来,是一件浪漫又充满希望与期盼的事。

解忧说:“不如,我们封一坛酒。”

徐大小姐说:“什么是封酒?”

解忧叫人去拿了各种各样的酒,又拿了十几个空的小酒坛子,她自己先调了一瓶,封入小坛子里,说:“封酒,就是自己用不同的酒调一坛酒,存放在这条船上,等到什么时候我们再来,便启开。”

见她有这样的兴趣,冥栈容第二个动手,说:“我也来。”不过,他调了两坛,说:“我喝的多。”

解忧没拆穿,他是给南姑娘的。

徐大小姐说:“虽然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来启酒,解忧,今天是你生辰,你想做什么,我陪你。”

“我知道,这就相当于存一样东西,给很多年后的自己,听起来蛮不错的,”苏子说:“我跟一个。”

常阿四说:“本姑娘陪你们玩了。”

解忧看向蔺之儒,冥栈清也看身边,说:“蔺兄,公主诚邀,试试?”

解忧一直很奇怪,问:“蔺大夫比你小一岁,你为什么称呼他为兄?”

冥栈清说:“个人爱好。”

冥栈清不是很想解释,当年少时,蔺相拎着新鲜的小儿子串门,她老爷子开口就让她叫叔,那小子比她还矮小,她死活不叫,但串门多了,在长辈面前,直呼人名显得不礼貌,‘叔’和‘兄’听起来差不多,她便改为叫兄了。

解忧心底琢磨出来原因,如果是因为辈分关系,她觉得,世子和郡主是不是应该叫她姐?

冥栈清似乎看出她想法,冷讽一声,说:“你别想,那不可能。”

沙苑也过去封酒了,他看了眼楼顶,调了两坛。

苏子打趣说:“你也喝得多?”

“不爱喝酒,医堂也禁酒。”

“那你还要两坛?”

“万一,你未来师娘爱喝呢?”沙苑笑着说:“我提前给她备着点。”

“……”不带这么占便宜的。苏子说:“你家少爷是不是虐待你,他不娶妻就算了,怎么还要拖着你,这么大年纪,连个媳妇都没有。”

沙苑反问他:“你娶了吗?”

蔺之儒不会调酒,他直接选了一小坛,冥栈清也是直接拿了一坛。

解忧环视四周,还剩三个人。

苏子一见,把默默在众人背后的琉璃拉过来:“姐姐,可不能少了你。”

琉璃被拉到前面,见公主没说话,不敢有所动作,苏子说:“你喜欢什么酒,你要是不会,我帮你调。”

琉璃还是不动,见她这么较真,不知与老大闹了什么别扭,苏子不由分说就给她弄了一坛,送到她手里,毕竟有喂饭之情,这点小事,他就做主帮一帮了。

最后只剩闫可帆和十一,封酒是解忧的提议,闫可帆是体面人,于她也是臣,不像苏子那般与她自来熟,什么事都没脸没皮凑上去,她要是不请,他也不会动。

解忧客气说:“闫将军可要一起?”

闫可帆说:“恭敬不如从命。”

他知道十一不喜她,便调了两坛,给了十一一坛,十一见自家公子亲力亲为,只得拿着接受。

众人都有了一小坛酒,正要装入大箱子里,徐大小姐说:“就这么放进去,将来怎么分得清谁是谁?”

解忧说:“那就做个记号。”

说做就做,拿来了笔墨纸砚和浆糊,她写了“解忧”二字,贴在坛上,徐大小姐照做写了名。

冥栈容写了‘容’字,另一坛却是画了一朵花,冥栈清写了‘清’,苏子冥思苦想,画了个正方体,像六方锁,帮琉璃画了个圈圈,常阿四画了弯刀,闫可帆写的是‘凡’字,十一便是‘十’字。

蔺之儒画了方才那条大鱼,沙苑瞅着,少爷什么时候改了画风,这小鱼画作跟公主那画幅小像有得一拼,沙苑自己则画了月亮,另一坛什么都不写。

等众人写完,冥栈容问:“什么时候来启开?明年这个时候?”

苏子说:“这时间也太短了,酒都酝酿不出味儿来。”

冥栈清说:“二十年后,酒最有味。”

徐银楹说:“可这也太长了。”

“一年太短,二十年又太长,那就十三年,”解忧说:“十三坛,十三年,望各位记住十三年,那时我们再来看大海,再来看大鱼,赴这一场杏二月之约。”

“老大说了算,”苏子说:“谁要是不来,我就帮我老大教训你们。”

常阿四给她面子,说:“不论千辛万苦,一定到。”

徐大小姐说:“解忧能来,我肯定能来,这不担心。”

沙苑说:“百忙之中,一定抽空。”

闫可帆说:“尽力而为。”

冥栈清说:“这世上的人总是聚了又散,散了却难聚,能相聚,便是缘分,我在这等你们。”

冥栈容看着这群豪兴不浅的人。

十三年,不长,也不短。

多年以后,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世子冥栈容,儿女满堂,做了一方富甲闲人,闲来无事,他带着一群小孩子们出海看大鱼,娇蛮的大女儿随了她娘,他把乖巧可爱的小女儿抱在手里。

小女儿奶呼呼的:“爹爹,爹爹,你看,好大好大的鱼啊!”

他忽然想起那个约定。

他放下小女儿,让人拿出了那个封存的大箱子,他看着箱子封存的酒出神,一人一坛酒,保存得很好,可是十三年,无一人赴约,不是那群人遗忘了约定,是风雨难测,世事难料。

很多年后,只有冥栈容一个人悲凉的站在这里,他拿出自己的酒喝一杯。

有点苦。

小女儿懵懂问:“爹爹在想什么?”

他摸着女儿的头,神色微暗,缓缓说:“爹爹想到了那年萍水相逢,却再也不能相聚一些朋友。”

多年以后,这群人不知道的是——

超凡脱俗清清冷冷的剑术高手龙姑娘,报母之仇,葬身深渊。霁月光风温润如玉的金陵神医蔺之儒,无药可治,中毒离逝。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的长宁郡主冥栈清,兵败豪州,含恨而终。沉稳和善谦卑不亢的大将军闫可帆,密谋败露,身死雪山。脾气刁蛮却不讨人厌的大小姐徐银楹,万念俱焚,坠崖而亡。豪放彪悍阔达直爽的镖主常阿四,遭人算计,被逼成寇。待人有礼的医仆沙苑,不悔叛族,英勇就义。忠心护主的婢女琉璃,三尺白绫,香消玉殒。沉默少言的护将十一,与主决裂,不得善终。吃喝玩乐不知名籍终生不娶的街头混混苏子,辞官卸任,隐迹江湖。前朝公主冥解忧,造反失败,被囚禁宫,状若疯癫,却又突然无踪无迹,生死不知。

冥栈容看着那些坛子,那些人,疯的疯,死的死,逃的逃。

这注定,是一场永远不能再相赴的杏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