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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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柯盐老爹

五十三

到了柯盐寨天色还不算晚,只有七点多钟的光景。

这是一座典型的苗家老寨,整个寨子就着背阳坡势而建,在一条蜿蜒的小河和山坡之间顺势排开。建筑多为以木结构为主的杆栏式吊脚楼,偶有砖木混建的房屋杂混其间。

一眼望去,整个村寨高低错落,因险凭高,重檐叠嶂,真有一种无章无序却与自然混为天成的美!

程浩凡的心里泛起一阵温馨的感觉。

夏骏他们沿着青石片和鹅卵石铺成的巷道高高低低地往村里走,路一旁瘦高木杆上有挑起来的路灯照明。夹道两旁的人家也亮起了昏暗的灯光,吊脚楼堂屋的美人靠上还偶有三两个人往这边窥探,看着他们这群陌生人窃窃私语。

夏骏领大家来到路南的一间有着双斜面瓦顶、廊柱挑出屋檐的房子前面,敲响了那扇烟褐色的木门。

一个身材瘦小穿着青布衣衫的、五十多岁的老人给他们开了门。

“来了?”

老人语气平平,声音苍老。竟然一点都没觉得意外,似乎早就知道他们要来。

夏骏以前来柯盐就是借宿在这里。

老人把他们让进屋里,在方桌旁坐定。夏骏把他轻轻拉到一边,给他塞了几张百元的票子。

“老爹,我们要三个房间,估计要打扰您四五天的时间。”

老人干瘪的脸上终于漾过一丝笑容,他点点头说:

“我跟阿布住一间,其他三间腾给你们。”说完,他冲着里屋喊起来:

“阿布!阿布!快给客人烧火做饭。”

一个十五六岁的清瘦少年,默不作声地从一间屋子里走出来。夏骏忙从包里摸出一个游戏掌机,迎上去塞在他的手里。

“这两年都长这高了?还认识我吗?”他摸着阿布的头问他。

阿布抬头看着夏骏,目光有些呆滞,没有应声。

“去做事情吧。”夏骏轻轻说道。

欣语还是第一次看到夏骏还有这么细腻和温情的一面,不禁有些诧异。

阿布捧着掌机去火塘生火做饭。

夏骏过来指指自己的脑袋,跟他们悄悄说:

“这是老爹的孙子,这里有点问题。他父母在外打工,车祸双双死了,就剩爷孙俩相依为命。蛮可怜的。”

“之前你和老爹联系过了?”程浩凡想起老爹的开门时的样子,有些奇怪地问。

“没有。老爹就是这样,有点神叨叨。好像是在等我们来,其实他什么都不知道。我以前来的时候,他也是这表情。”

夏骏回头看了看正在忙着整理房间的老爹说。

“这里安全吗?”欣语想起老爹总是闪烁的眼神,有些不放心地问。

“绝对安全。”夏骏说。

老爹给他们腾好房间,夏骏和程律师住一间,袁民和嫣红住一间,欣语自己住一间。

“夏师傅,你的包漏水了!”

夏骏将大背包从地上拎起来,准备往房间里走的时候,程浩凡突然说。

果然,他的包底有一小片地方水渍渗透,一滴脓黄色的液体滴落到了地板上。

夏骏脸色骤变。

“糟了!带的几瓶泥螺罐头可能漏了。”他喃喃道。

五十四

老爹的这间屋子是南北向建筑,屋子的后面是一条河。

他们是从北屋门进的堂屋,卧室全部在南面,就悬吊于小河之上,高悬的几根柱脚直插入水中。

欣语站在房间的窗户边上往外看,河的这边沿岸绵延的房屋就宛如一条被禁锢在地上的苍老黑龙,星星点点的灯火是黑龙闪亮的鳞片,廊台飞檐,倒影迷离,就像是一幅古老而神秘的画卷。

河的那边视野开阔,黑暗中只能看得清远山叠嶂起伏的脊影。

这正是她心目中熟悉的苗寨呀!

尽管岁月沧桑,历数凄凉,甚至让人有些神秘的畏惧,但她仍就难以压抑对故乡怀有的浓浓情愫。

这也许源于生活在湘西这片土地上的祖祖辈辈,千百年来所形成的精神和文化对她们这些后人的影响吧。

晚饭三菜一汤,腌肉炒的苗家土菜,味道很不错。老爹收了不少钱,自然是尽了力的,这对于他和阿布来说,已经是相当奢侈的一餐。

夏骏拿出一瓶从上海带来的泥螺罐头,他解释刚才从包里渗出来的液体正是这个东西漏了。

泥螺这东西上海人很喜欢,但是欣语却吃不下,那股带着酒酸的腥味让她闻到就想吐。

何况她此时还联想到了点什么,一下子就没了食欲。

吃完饭时间已经不早,老爹收拾了碗筷,大家也各自回房准备休息。

欣语摸出一张纸巾,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在刚才夏骏包里漏出的那滴液体上沾了一下。

液体已经逐渐渗透进木地板之中,只因为有点粘稠,所以一时间还没有完全被吸干。

进了房间,欣语仔细闻了闻纸上的残液。

夏骏没有撒谎,这确实是泥螺那股子难闻的味道!

“难道,是我错了?”欣语在心里问自己。

“小语。”

程浩凡在敲门,欣语给他打开。

“这是给你的药。”他递过来一个塑料袋,说道。

“谢谢你!”她接过了药。

程浩凡没有进来,他只让她早点休息。

不知道什么原因,从昨天晚上开始,欣语明显感觉到身体比原来要好很多。

她晚上不再作噩梦,早上起来也不再像平日那样疲乏不堪。

这难道是旅行产生的效果吗?

她翻出旅行袋侧兜里的药瓶,里面正好还有两粒药。她倒出来和程浩凡刚给的药做了个对照,结果是一摸一样的。

或许是觉得自己太多疑,她笑着摇了摇头。

五十五

第二天,天气晴朗。

一早起来,夏骏就背着他那个大旅行袋独自出门去了。

他的计划是明天为何九陵立碑建冢。所以,今天要去寨子里的石匠那订个墓碑,再到棺材铺选个上好的棺木,同时还要给师父做个木雕的尸身。

他说忙完这些,他会去对面的山里给嫣红采药。

吃过早饭,程浩凡和欣语都想到寨子里面走走。袁民却只要留在屋里陪着嫣红,两人也不便勉强,留下他一起出门去了。

程浩凡和欣语沿着狭窄的巷道一直往寨子深处走。

两旁烟色的木板,白粉墙,裸露的桩柱,粗犷随意却又不失巧妙。

突然间有两个穿着时髦的“异乡人”在老寨里出现,让一排排坐在宽大飞檐过廊里闲磕的寨里人少不了议论。

欣语不停地用家乡话热情地跟他们打着招呼。

走在熟悉的乡土上,她的心里平添了几分亲切。

苗寨的石板巷道蜿蜒曲折,毫无规律,完全按需要铺就,坡度高低阶梯宽窄很是随意,不过随意之中却有着很强的指向性。

两人选了一条通往后山的路。

半个多小时后,他们就走出了寨子,到了地势较高的后山坡,从这里已经可以俯瞰整个寨子。

青石路仍就弯弯曲曲继续向上攀沿,路的尽头消失在山顶的一片针叶林中。

欣语和程律师欣赏了一会儿风景,就决定继续沿着路往上走,看看路的尽头是哪里。

青石路最终被山顶的一片针叶林吞没,穿过这片不大的林子,就到了山坡的另一面!

在这面向西北展开的山坡上,高低错落布满了大大小小数千个坟包!

从东南面来的气流,顺坡而上时逐渐冷却会凝聚形成雨水,到了坡的这头,气流变得干燥清爽。

所以选择在湿润的东南面居住而墓葬放在干爽的西北面,这正是苗寨人聪明的地方。

欣语猜测何家的祖坟应该也在这里。

夏骏说,她的祖上在柯盐寨属于支脉比较小的一族,人丁不旺,到了爷爷这一辈已经是三代单传。

她爷爷出事以后,在寨子里原本就不多的几家亲戚为了躲祸,卖房卖地远走它乡。所以,在这里除了有世代长眠地下的先人,再无旁亲远戚。

在湘西的苗人和其他湘西的少数民族一样,都有极其强烈的乡土观念。

这片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对他们产生着无与伦比的向心力,无论客死何方总希望能够回到这里入土为安,这就是像她爷爷这样赶尸人能够一直存在了数百年的原因。

站在这历经了千年沧桑、象征着死亡的古老坟场中,欣语感受到的却是一种强大繁衍力量。

这种力量正是由这里长眠于地下的先人们,在时间的长河中用自己微小的生命不断抗争,凝聚而成的。

后世子孙对于他们的祭奠是一种对生命的膜拜,正是这种膜拜给了后人无穷的与自然和灾难抗争的勇气,让人类生生不息!

在这一刻,欣语对夏骏多了一份理解和宽容。

晚饭时分,夏骏背着那个大大旅行袋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药采到了吗?”

几个人异口同声关注的都是同一个问题。